待他吃完早餐后，我打趣地問道：“恒，你今天沒事嗎？”平日里還真見不到他，雖然我很少出院子。

他端起溫熱的茶水潤了潤喉，明快地說道：“是啊，難得一日閑，正好與你去娘那邊一趟，說一說出府的事。”

我心頭一陣溫熱，原來他真的放在心上了。我輕啟櫻唇，幽幽地溢出一個好字，見他起身了，便走過去為他理了理衣襟，軟語道：“現在就去嗎？”

他微笑不語，給了我一個再熟悉不過的眼神，我心下了然，幾步走到梳妝臺前細細打量了一番，見沒有什么紕漏，便自然地挽過他修長的手臂，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他淡然一笑，潔白如米粒的貝齒一閃而過。

我們二人齊齊跨出紅木門檻，小蝶尾隨其后，一路徐行，走出了南苑的大紅鑲燈盞般大小銅環的烏木門，之后我們心照不宣地松開手，他快一步我慢一步地走著。穿過雕繪青天祥云的游廊走道，拂過隨風招搖的柳枝，繞著影月湖走了大半圈，經過風景如畫的小型花園，再往前走了約莫一百步，便來到了老夫人的住處蘭苑飲露居。大院內灑掃的婢女們見少爺來了，一齊急急恭敬地施了大禮，連帶著我也沾了不少光。不久前去通報的綠衫婢女疾步回來了，說道“老夫人在韶華軒，少爺、三夫人這邊請”，接著做了個請的姿勢，領著我們到了有“韶華舞流年”之意的韶華軒。軒內的家具一律是紅木雕制的，兩排大紅交椅上搭著石青色繡五彩花鳥鑲銀絲的椅褡，左右墻上均掛了幾幅別有風味的山水墨畫輔以遒勁干練的題詞，窗邊一張雕百花爭春圖案的貴妃塌，室內有股安神的檀香味兒，正是從琺瑯開光花鳥紋樣的小香爐中裊裊升騰散開去的。

只見老夫人梳了福壽髻，斜插了一支金鳳含珠紅珊瑚方釵，發間只零星綴了些名貴的珠花，簡約而華貴。一襲絳紅色團花吉祥圖案的華服裹身，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凌然之氣，讓人肅然起敬。

我們恭敬地福了福，“娘”“老夫人好”一齊響起，老夫人擺了擺手，才緩緩起身落座。從走進韶華軒之刻起，我便覺察到老夫人略帶敵意的冷然目光，讓我心神緊繃，后背冷汗直冒。

“鴻兒，半個時辰前你才來過，現在有什么事情嗎？”她洪亮地發問道，眼睛卻斜斜地投向我這邊。

“嗯，娘，是這樣的，路上剛巧碰見了煙兒，所以陪她一同過來了。煙兒很是掛念您的。”他順順當當地說道，好像事實就是這樣子似的。

“老夫人，鴻哥哥很會關心人，見我走岔了便好心陪我過來了。”我也附和道，在她面前夸獎了易恒，這樣可以減少沖突。

“原來是這樣啊，還有什么事嗎？娘一會兒想到佛堂念經祈福去。”言外之意是沒事就回去吧，隱晦地打發我們離開。

易恒與我對視了一瞬，張嘴說道：“娘，煙兒她想到附近的慈安寺上香祈福，您覺得行嗎？孩兒覺得她很有心意，很是贊賞。”

她撇過頭，一雙丹鳳眼直直地盯著我看了半響，才開口說道：“是嗎？小小年紀就這般心意實在難得，難得啊。”我忍不住眉心猛地一跳，這話說得有些怪異，卻說不出個緣由。

我輕吸了一口氣，緩緩輕吐，按下心中的不安解釋道：“老夫人謬贊了。如煙也只是想盡一份綿薄之力而已。佛法無邊，近來看著《般若波羅蜜心經》心神皆有受益，一方面想向菩薩們求取平安喜樂，另一方面想向禪師討教些經書上的問題。老夫人是潛心禮佛之人，想必一定理解如煙的心境吧。”我在心里把話過濾了幾遍，才口齒清晰地一并說出，心里默念在菩薩保佑讓我如愿以償。

聽我這么一說，老夫人面上的凜然之氣少了幾分，面色也和潤了不少，感嘆道：“是啊，佛海無邊，我禮佛五年有余，至今對經書還不過是一知半解。你這般誠心，我又怎會阻攔呢？”

我思索著要不要提及住上幾日的事，一旁的易恒溫潤地說道：“娘，煙兒一定不負眾望的。”

她但笑不語，穩穩地看著我們良久，清幽地說道：“切忌莫要頂撞僧侶，好好學習學習，給上官家添點臉面。”撫了撫鬢角，接著略透倦意地說：“我乏了，就先這樣吧。”然后在秋霜姑姑的攙扶下慢悠悠地向門口走去。

我們連忙起身福了一福，齊聲道“娘慢走”“老夫人慢走”，待她威嚴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一起走出了韶華軒。我回頭看了眼軒上的燙金牌匾“韶華軒”，不知這里流失了誰的芳華，遠去了誰的流年，心里不禁黯然神傷。

回去的路上，我們絮絮叨叨地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大約走了一半的路程。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我疑惑地看著他，一臉不解，也停下腳步，靜靜地佇立等待他的解釋。

“煙兒，你為什么不叫娘呢？”他困惑地看著我。

我別過臉，看向影月湖里歡歡悅悅周游的錦鯉，面上不覺間掛上一抹冷笑，酸澀地說道：“難道你看不出來你娘不喜歡我嗎？她對我這個媳婦并不認同。”

他好看的劍眉緊鎖，眼中籠上了一層憂色，幾不可聞地輕嘆道：“哎，我錯了嗎？”

我剛好聽到了零細的碎片，幽幽地嘆道：“你后悔了嗎？是不是我們錯了？”

站在一丈有余處的小蝶，見我倆面色不豫，顧不得規矩，幾步走上前來，扯了扯我的衣袖，輕聲探問道：“煙兒，發生什么事了？”

我苦澀地搖了搖頭，如果認為這是一種錯誤，我從一開始便輸了，更重要的是輸了那顆清澈的心。所以我不會認錯，無論別人怎么看待，偏執、誤解，只要你站在我這邊，我便不怕那刀山火海。

小蝶冒著惹怒姑爺的風險，指著易恒責問道：“你到底對煙兒說了什么，讓她那么難過？以前的誓言都是沙子嗎，一吹就散了？”聽著她激動的指責，我的心猛跳了幾下，小蝶尚且為我以下犯上，我為什么不為自己爭取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