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小二殷勤地備好了熱水，見我們沒有其他事情要交代便點都哈腰地離開了。我到了隔壁，見池建在粗粗糙糙地替昏迷中的少年擦拭污垢，不一會兒隱然可見他的眉目。

“怎么會是他？”我原本淺笑的面龐登時嚇了個蒼白，這不可能！明明當時他已然咬舌自盡，而且親眼見他的尸身被火化了的，一定是看花了眼。我在心里寬慰自己，并順手揉了揉微澀的眼角，再睜大眼睛細看，還是那副面孔......

池建見我一副受驚嚇的模樣，放下毛巾，走到我身邊輕揉著我柔聲安慰道：“煙兒別怕，只是個長相相似的人罷了。世上的事一向是變幻莫測的，你不用擔心的。我記得小時候我家隔壁就住著一對孿生兄弟，對了，我隨少爺下江南的時候還遇到過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呢。所以這一點也不奇怪，別害怕。”

幾句話斜斜地灌入耳中，讓我原本悸動的心平穩了幾分，是啊，世上的事向來是難以捉摸的，我又何必執著于此呢，執念是業障，不可久駐。我定了定神，回給他一個不咸不淡的薄笑，壓制住心中的不安，鼓足勇氣往前邁了幾步。

真像啊，就跟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不過現在仔細一看有略有不同，身形清癯，面容蒼白，少了幾分凌厲的煞氣，安詳的樣子讓人心生好感。對，只不過是長得出奇相像的人罷了。這樣想著，原本砰砰亂跳的心緩緩恢復正常。我拿過擱在桌上的汗巾仔細擦拭他的眼角眉梢，怎么會有人餓昏在街頭沒人顧及呢？他的家人又在哪里呢？

“煙兒，這種事還是我來吧。”池建見我小心地擦拭了一遍面龐，忙不迭過來拿走汗巾，嘴上不說，只是給了我一個怪異的眼神。

我心領神會，羞澀地一笑，走出房門悄悄地把門拉上，回房休息了。

翌日，我正坐在雕花圓桌前看書，一陣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我應聲而開，見是池建，便讓道請他進房。

他歡快地坐下來，順勢倒了杯水，猛喝了一口道：“昨夜給他灌了些冰糖水，現在稍微好些了。”

我亦是嘴邊噙了一縷三月春花般的笑意，歡喜地說道：“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池建哥哥功德無量啊。”

“呵呵，你又打趣我了。我們只不過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罷了，談不上什么功德的。煙兒，想吃點什么？”

“一碗清粥配幾個小菜吧，你呢？”我脫口而出，繼而反問道。

“看來你的口味還是沒變，一樣喜歡喝清淡的粥類。我給你點了一小碟糟鵪鶉和香油蘿卜，還合你口味吧。”話語中有些自信飄揚。

“嗯，原來你還記得我愛吃這些。那我們下去吧。”我起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拉住，很是不解。

“你是堂堂上官家的三夫人，怎么能在樓下與那些人一起用餐呢？我早就命令小二一會兒送上來。”說著示意我重新坐下。

我撲哧一笑：“原來你還注重這些條條框框呀。那你有給他配早餐嗎？”他自然是隔壁那位傷員。

“現在雖然他面色有所好轉，但是不適宜吃這里的東西，不好伺候呀。”說著給了我一個苦瓜臉，表明他的難處。

“這樣吧，我們給他喂一些流質類的，比如牛奶、水果汁、糖水，這樣既方便又安全，你覺得呢？”我托腮凝思，忽而一拍桌子道。

“煙兒懂的比我多，就按你說的辦吧。”

這樣喂了兩日，他總算蘇醒了，開口就是輕微地一句“水......”，在一邊看書的我錯愕地看著他，果然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小會兒，微微睜開一絲縫隙。我趕緊倒了一杯水讓他就著杯沿小口喝下。

待他稍微平和了以后，我輕笑道：“你可算醒了，你都昏迷兩天。”

他睜大眼睛打量了下四周，困惑地望著我怯怯地問道：“漂亮姐姐，這是哪里，我好害怕。”說著便用六合同春錦被蓋住面頰，只留了一雙骨碌碌亂轉的眼睛在外頭。

聞言我頓時面色一冷，看他怎么都比我大，怎么我就成姐姐了？而且說話那么孩子氣，完全沒有十七八歲少年的老成。

我撫了撫面頰，柔聲道：“你是哪里人，怎么會昏倒在大街上？你的家人住在哪里？”我急切地想把他送回家，可是畫像貼出去兩天了也沒人來認領，可別是個孤兒嗯。

“家？”他伸出手，撓撓凌亂的頭發顫顫地說道，“哥哥？他不在，讓我在家乖乖待著，等糖吃。”簡單的一句話他卻停停頓頓才說完，這不由讓我想到一個詞“傻子”，難道他是個傻子，所以才會凄零地窩在街頭小巷，最后餓得暈倒在地？我在心里重重地打了個問號，這該怎么辦？

“你幾歲了？”我不死心地試探著問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生怕錯過一絲表情。

只見他一會兒展開雙手，一個個指頭彎下來，嘴里念念有詞道：“一歲，兩歲，三歲......六歲，呃，不對，七歲。”說著揚起雙手，自得其樂地呵呵傻笑。

我頭疼地撫了撫額角，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小心地問道：“你愛吃糖？”

他立馬一個鯉魚打挺直起身來，看了看四周，興奮地問道：“糖在哪里？我要吃糖！”抬起右手含著食指一臉傻笑，嘴角直咧到耳根。

我被他不按理出牌的舉止嚇了一跳，心有余悸地看著他半響才嘆息道：“果然是個傻子。”怎會第一回救人就撿到了個傻子呢，幸或不幸？

正在我苦惱的時候，門吱地一聲開了，池建帶著街上買的點心回來了。

我如見救星一般一把拉住他到窗前低聲道：“池建，他是個傻子，怎么辦？”我指了指坐在床上把玩錦被的少年，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對著他述說。

他亦是一愣，爾后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眼中的鋒芒銳利警覺，卻見少年見了他沖他傻傻地憨笑，伸出清瘦的左手嚷嚷“糖糖”，一切看似自然無缺，沒有一點做作的成分。

池建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道：“確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你準備怎么辦？”他側身問一旁愁眉苦臉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