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昏昏沉沉地哭了又睡、醒了又哭,點點傷心淚無情地滑落在十香浣花軟枕上,濡濕了一側的鬢發,渾身更加不自在,如此折騰了一宿才疲憊地睡去了,醒來已是大亮,明媚的光線自拉著湘妃青細竹簾的窗欞細細地流瀉一地,頭疼得厲害,眼睛又酸澀得要命,不得不起身想著緩解下疼痛。
打起精神走到梳妝臺前端坐下細細地打量面龐,眼睛紅腫得跟核桃似的,與兔子的紅眼睛有的一拼,便有些發愁了,記得書上說枸杞具有明目安神益氣的功效,與菊花、金銀花、熟地等搭配使用效果更佳,正巧林伯母那里有枸杞、菊花,不如泡些枸杞菊花茶降降心火,飲食上吃些桂圓、百合、蓮子、紅棗之類的也是大有好處的。這樣想著便寬心了不少,用清水梳洗了下,便用螺子黛細細畫了涵煙眉,玫瑰花露和著雪白的英粉修面,再均勻地抹上茉莉胭脂,這樣幾輪下來才緩和了臉上的不足,只是眼部還是可見淡色的紅腫,有些不相稱。
正在思量的當口,一陣明快的腳步漸漸趨近,不一會兒便在門前停住了,“咚咚咚”三聲脆響,慈愛的女音響起:“煙兒,起來了嗎?見你許久不過來,伯母給你送早上了。”
我連忙打量了下四周才放心地回道:“好了,伯母進來吧。”
吱的一聲,一身湖藍色長衫的林伯母緩緩進屋了,放下烏木漆盤囑咐我吃飯,又到窗前拉開了竹簾子半開窗口,溫言道:“起床了一定要通風透氣,不然容易生病,以后可要記得。”接著走到我身邊斂衣坐了下來。
見我低著頭小口地吃著紅稻百合粥,歡喜地道:“中午想吃些什么,伯母給你做。”
我慢慢咽下米粥,不敢抬眼,只是輕柔地說道:“燉盅百合蓮子羹吧,夏天吃最合適不過了。”
她撫了撫我直直披于腰際的長發,贊同地答應道:“好,就按你說的做,倒時候多吃幾碗哦。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到后院找我哦。”拍了拍我的肩,便笑吟吟地離開了,門吱一聲掩上了。
還好沒有發現,不然又會讓她擔心了,看來易恒也沒有透露什么,一切就像一場風雨,嘩嘩地過后便是一片艷陽天,誰還會在意之前的淋漓大雨呢,卻是在我的心上劃上了一道不深不淺的痕跡,念及這里便會生生裂開,只感覺心頭的淋淋血淚汩汩地往外流著。
我換了身上的寬大云錦寢衣,自衣柜里挑了一件淺芽黃色繡煙霞紫芍藥的廣袖長衣,下搭一條淺粉色細褶冰紋百合裙,腰系鵝黃色流蘇絲絳,綴了鏤花碧玉掛墜,行走之間叮然有聲,音質與九孔玲瓏有所不同,各有千秋。
舒展了下筋骨便開門至廚房泡了壺紅棗枸杞菊花茶,略加幾塊冰糖,清香四溢,橙色的湯水上悠悠地浮著點點紅色枸杞,綻開的菊花如荷葉般溫順地貼著水面,隱隱散發著清雅的芬芳,聞之心神舒暢。
不一會兒便折回了屋內,熟練地斟上一杯放在雕花圓木桌上散散熱氣,顧自取了個新杯子倒了少許的湯水,小心地拿在手中緩緩貼在眼睛的紅腫處,須臾便有熱量慢慢地涌上眼部,暫時舒緩了神經,如此做了幾個來回,便用冰涼的雕玉蘭寒玉貼在上邊,絲絲涼意與眼中的熱度相抵觸,不一會兒便消解了熱氣,溫度恰到好處,感覺雙眼的酸澀好轉了不少,便放下心來。
此刻茶水也涼了幾分,便慢慢地飲上了幾口,甘甜怡然,甚是合我心意。思緒便緩緩散開了,這樣的結果是誰的過錯呢?是我,還是他,抑或誰都沒有錯?心中百轉千回,萬千思緒在心中翻騰著,怎么也難以平靜,便起身走到了梨花木案幾前,偏巧案幾上用鎮紙壓著一副畫像,一身的銀白色蹙金線竹葉紋夾紗錦服,手執象牙骨柄的煙雨山水折扇,瀟瀟然玉立于桃花紛飛的蒼白世界中,說不出的氣韻天然,這真是他嗎?或許只是我一時的錯念罷了。
信手便倒了茶水細細地磨硯,徑直取了筆架上的毛筆蘸了墨汁在畫像上不客氣地刷刷添了幾筆,不一會兒英俊不凡的臉上便添了幾道胡子,星星點點的烏點零落在白皙的臉頰,故意加粗了狹長的劍眉,倒添了幾分煞氣,要是襯上滿臉的絡腮胡子就更妙了,看你還怎么囂張,現在能把我怎么樣呢?我毫不留情地涂鴉著,手上偶爾染上了墨跡,在雪白的手上顯得很是清晰。
一通發泄完后,毫不憐惜地把毫筆往畫邊重重地一擱便舒暢地離開了案幾,卻沒有想到方才的一幕被臨立窗前的人看的一清二楚,這是后來的事情了。
“煙兒,你要的紅棗百合蓮子羹好了。”老遠便聽見伯母歡快的嗓音,便連忙打開了房門欲迎上前去。
“咦,”卻見走廊上站著一名男子,不,是三名,三丈外還恭敬地佇立著兩位青衣隨從,我詫異地打量了下眼前的人物,那雍容不俗的華貴之氣讓我立刻聯想到了在云易小鎮見到的那位貴公子,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心中所想便清晰地顯露在了臉上,走馬觀花地一閃而過。
他清雅地一笑,身上的凌然之氣便染上了三分暖色,不溫不火地謙謙說道:“在下是上官兄的朋友,來這里做客,不想卻見到了姑娘,姑娘不會介意吧。”
我頓覺莫名其妙,你來這里做客關我什么事,反正我也不算這里的主人,便出言道:“既然是上官公子的客人理應到府上去禮待才是,怎么跑到這里來了?”說罷不客氣地揚了揚眉,誰讓你提上官鴻的,本姑娘與他梁子結大了!
他毫不見怪地上下打量,片刻寬和地說道:“府上繁文縟節,倒不如這里自在,在下只是在這里游玩幾日,不會叨嘮太久的,想來姑娘不會有什么意見吧。”
我正要開口反駁,林伯母趕忙靠近拉了拉我的袖子,急忙使了個眼色,制止了我的說辭,我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顧自往屋里走去,末了落下一句話“在這里只會不自在,公子若是識趣還是另覓他處吧。”
伯母來不及阻止,只好重重地擱下食盤,疾步追出去抱歉地俯身說道:“公子莫要生氣,煙兒口無遮攔千萬別往心里去,奴婢在這里給您賠罪了。”說著咚咚磕了幾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