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邊請！”我推開門延請他進屋，不好意思地打量了下四周，似乎沒什么好招待的，只好歉意地微低著眼簾。

他正色看了看四處，撫掌道：“屋內布置很是雅致，染上了幾分書卷氣兒。”瞥見臨窗案幾上的畫像，拿起細細地賞玩。

我“呀”一聲輕呼只好羞澀地別開了去，怎么忘了收拾這副爛畫了。

片刻他指了指畫中人，眼梢嘴角均流露出一抹笑意，清然自得地說道：“這畫中人可是上官鴻？你呀真是調皮！”

我抬起眼簾飛快地瞄了一眼，迅速地低頭干澀地說道：“只是形像罷了，二人的神韻怎能相提并論呢。”話里帶了些酸酸的味道，略顯譏諷地掠過。

“呵呵，姑娘說話真是有趣得緊，只可意會不可說也。”他了然地一笑，絢麗的光華使室內大亮了許多。

“王爺還是將如煙的拙作還與我吧，實在是難入您的慧眼。”說罷便從他手中取回了畫像，卷做一團嚓嚓幾聲便撕成碎片，又揉了揉裹成一團扔在了案幾上。

“現在舒暢了？”見我這般泄恨地撕揉，他理解地笑著，怎么與傳聞有所出入，據說連當今圣上也難得見他一笑，今兒莫非轉性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傻傻地問出一句：“王爺似乎并不愛笑呀，怎么今兒——”意有所至地淡淡掃過他寬和的面龐。

他“喔？”一聲，欣欣然望著我半響，誠懇地回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要笑上幾回，何況冥冥之中遇見了似曾相識的故友。”

我似懂非懂地回視他，接口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作為西林苑的半個主人如煙亦是深感歡喜。”

“嗯，這句話是今天聽過最順耳的一句了，呵呵。”他朗朗而笑，爽朗的笑聲越過半開的窗口直刺云霄。

“聽說王爺去了江北巡察，怎么突然回了帝都？”我切入正題地問道。

他目光深邃若幽黑的夜空中遙遠的星辰，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一偏直直地望向寂寂的庭院：“一切已經明了，回京復命后便來此散散心。”

“哦，”我見他一臉凝重，知曉此事關及朝廷的要事，不可多說，便轉了話題，托腮望著圓桌上的真紅石青福紋飛鶴圖案，悠然道，“王爺對帝都一定了若指掌，可知有哪些好去處？如煙生性喜樂，想好好游玩一番。”

他不緊不慢地回道：“帝都是六朝古都，身處黃金地段，文化經濟政治皆是數一數二的，近的有錦繡華瑯江、幽蘭泣露、梨園飛雪、倚梅園，遠的有慈安寺、天羽園林、平湖秋色，若說人間天堂莫過于據此七十八里的雁林竹海，洋洋灑灑密植著叢叢青竹，微風拂過便有簌簌落雨清音，漸漸地擴大拉長，好似龍吟虎嘯說不出的豪情萬丈，細細地聽著連心也漸漸被感染上別樣的心緒，胸中大開大合，心境曠達如天上的銀漢。”他有些激動地凝視著瓦藍的天空，頓了頓，回過神來探問道，“如煙是哪里人氏，聽口音倒像是南方的，吳儂軟語甚是動聽。”

“王爺好耳力，如煙真是錦州人。”我柔和地說道。

“時候也不早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改天帶你去雁林竹海好好欣賞下自然的奇妙景觀。”他轉身望著我，拱手告辭道，說話間便已走到了門前，片刻便只留下一個頎長的身影，與上次的神姿相比添了幾許人間煙火味，颯颯如急雨一晃而過。

呆愣了一會兒便起身到案幾前鋪開上好的炎陽宣紙，壓上鎮紙，細細地研磨，須臾便飽蘸淡淡菊花香的墨汁，右手執筆，左手執袖，筆下生姿，嘩嘩地揮舞著，半柱香便畫好了。

如墨般漆黑的長發只是用白玉合歡環細細地挽起，兩邊留了幾許飄逸的長發，濃黑的劍眉斜斜地飛向鬢發，狹長的雙眸透出絲絲桀驁不馴，筆挺的鼻梁，不點自紅的輕薄絳唇，一身紫金色華服裹身，瀟瀟玉立于風中，衣袂飄飄若下落凡塵的仙人。

易恒的溫潤如玉，不染纖塵的氣質，與他的冷然清傲、神姿不俗比對在一處，并沒有一絲的不相稱，反而有幾分說不出的和諧，是彼此的調和還是內在的神似？思緒緩緩回到渝州三月，章臺水榭，水光瀲滟，游人如織似錦，溫情脈脈的湖水上的點點游舫，最豪華的大型游舫上冷峻威儀的司徒懷洛、溫潤儒雅的上官鴻，強勁的組合，睥睨天下的氣勢，原來一直都深深地烙印在心底，待要重溫時又會如碧水澄澄的湖里碧嫩的水草隨著繾綣的水流輕盈地搖曳，心神蕩漾。

“煙兒”一聲綿軟透著慈愛的呼喚聲由遠而近傳了過來，可不是林伯母嗎？

我連忙收拾好畫卷，整理好案幾，斂衣整容，歡快地迎了出去，見她一臉歡喜便問道：“瞧伯母的樣子，一看就是有好事臨門了，慢慢說來，讓煙兒也沾幾分喜氣。”提絹細細擦了擦她額前的一層薄汗，耐心地看著她。

“的確是喜事，這不就過來通知煙兒了。”她拉過我的手領我進了屋，喝了幾口清水，舒了一口氣道，“少爺差人送來了一箱的書，說是給你解解悶，還有幾壇上好的桂花釀及零嘴，聽池建說呀都是你素日喜歡的，還囑咐著讓你且放寬心，莫要勞神苦思，安心地住著就是了。”

她歡喜地看著我，撫了撫我的青蔥素手疼愛地說道：“我伺候幾位小姐夫人多年，從沒見過哪家少爺對誰如此上心，也就是大夫人剛進門那會兒特體貼溫存，煙兒真是好福氣，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伯母看著也歡喜。”她的眼中瑩然有淚，提了手絹擦了擦眼角，欣慰地笑著。

聞言心中卻不起一絲波瀾，不過是內疚的緣故才又是贈書又是送酒地獻殷勤，現在想起過去的種種溫馨，感覺卻有些不自在，那是寵還是愛，只寵不愛無疑是對一個女子最大的侮辱。“大夫人剛進門那會兒特體貼溫存”這話卻實實在在入了我的心，新婚燕爾？最后還不是只聞新人笑哪知舊人哭，時間匆匆而過，又會帶走誰的綿綿情意？

我會是下一個趙靈珊嗎？心下戚戚然，卻不能露于面上，強撐著笑顏靜默地聽著林伯母的絮絮叨叨，心該飄向何方？冰心孤寂，半泓寒潭，都說與簌簌風雨，沉沉月落，一醉且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