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第一縷炫目的流光照在了床前的一片空地上，我恍恍惚惚地醒了過來，伸手探去一片空蕩蕩的，再看自己，原來是穿著昨天的衣服昏昏睡下了，忍不住一陣嗤笑，天長地久有時盡，有時盡！

我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的愁苦憂傷，便起身換了衣裳，簡單地梳理了個慵懶髻，襯著一身的慵懶氣質是再合適不過了。又是涂粉施朱，折騰了一會兒才掩蓋了淡去些許的紅痕青於。

仔細地看了看昏黃水磨銅鏡中的美人兒，眼波流轉間少了幾分靈動，絲絲病態隱隱散出，這還是當初意氣風發、談笑間鎮定自如的柳如煙嗎？情不自禁地撫上了光滑如月光面的錦緞的臉龐，不能這樣沉淪下去，身為女子也當自強，這才是自己一直堅持的原則與不可撼動的信念。

“忍、藏、退”固然重要，但是一旦束縛了自己的手腳，那么就打破常規，重新做回自己，對，全新的自己！大夫人趙靈珊已經被條條框框折騰得那般冷清，多了端莊威嚴，缺少了那個年紀的率性天真，我又豈能步她的后塵，卑微地在塵土中輾轉呢？

這樣想著我便蘸水擦去剛抹上去的粉黛，重新梳妝打扮，大約花上了半個時辰，一切都打理好了，自己滿意地看了看鏡中煥然一新的柳如煙，嘴角張揚地上翹，這才是我，任是風吹雨打也絕不倒下的柳如煙！

打開門扉，迎面是一陣清新的涼風，不急不緩地驅散屋內的濁氣，從此我有自己新的人生，而不僅僅限制在上官鴻一個人身上，那不是生活的全部。

“煙兒？”只見長廊上緩緩走來身穿珠光水紅色精繡蓮花長裙的琳瑯姐姐，她熱情地招呼道，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瞬間感染了我略微輕揚的情緒，她會是我最好的姐妹，一輩子的。

“你今天真特別，像一朵正在灼灼吐芳的芍藥，讓人無法忽視?！彼H熱地牽過我的手，攜我一同走出去，沿路是墨綠色鋸齒狀邊緣葉片的桂花樹，歡快地在清風中搖曳，發出嘩嘩的摩擦聲，好似自己此刻跳動的心一樣摩拳擦掌著。

“姐姐嘴真甜，跟您比起來，妹妹不過是一朵開在山野里的野雛菊罷了。”我捏了捏她的手心，隨她一路散步到飯廳，此刻尚早，林伯父與林伯母正在圓桌上就著幾碟小菜慢慢地喝著稀飯，樣子很是溫馨，一會兒他夾她一樣小菜，一會兒她給他加點小菜，其樂融融的場面，讓我們相視一笑，這是每一個女子的追求吧，就像冬日的冰雪被火紅的紅泥小火爐化開一般欣喜雀躍。

“呀，煙兒、王妃來了，瞧我們都沒準備，讓你們干處在那里?！绷植赣行┍傅乜粗宅?，說實在的她是挺喜歡眼前氣度不凡的王妃的，不過怎么說也是個王妃，一般的禮節還是要謹守的。

林伯父也是無措地望著她，場面有些凝重，我連忙上前打圓場道：“伯父、伯母不用拘禮，姐姐在這里就是圖這里的無拘無束，你們這樣子反而讓她不快了，快起來吧。”說話間我與琳瑯交流了下眼神，二人一同前去攙了伯父、伯母起來安然坐下。

伯母見我這般說辭便展顏笑道：“王妃真是與眾不同，為人隨和率直，打心眼里惹人喜歡。奴婢這就去給二位端早點，馬上就好。”說著福了一福，忙不迭往廚房方向走去，不一會兒便端了食盤過來，在紅木雕寶相蝙蝠的圓桌上擺開了，請我們一同坐下。

“伯母，不如我們坐在一起吃吧，人多熱鬧嘛，你看就我們兩個坐著實在是太冷清了?！绷宅樚鹦χ手钡靥嶙h道，站起來欲把點心端過去一同享用。

伯父、伯母均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連連推卻，求助地把目光瞥向了我，希望我可以阻止王妃的行動。

我無奈地笑了笑，畢竟他們還是知道禮節的，這樣突兀地與王妃坐在一起用膳實在是不敢擔當。我便沖他們輕微地點了點頭，對不肯放棄的琳瑯說了幾句，末了緩緩地說道：“要是王爺過來了，他一定會過來坐于你身邊，屆時伯父、伯母怕是會擔驚受怕，姐姐心地最好了，一定不忍心他們被嚇著吧。”

聞言姐姐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嬌笑道：“原來方才是我糊涂了，沒有考慮清楚，那伯父伯母慢用，不過這些點心你們也吃些，我與煙兒胃口小，吃不了這么多，閑置著倒是不是了?！?/p>

見王妃已經退讓了，他們也不好再推卻王妃的美意，便千恩萬謝地端過了一盤點心，默默地在一旁的樟木方桌上繼續用膳。

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司徒懷洛果然來了，大大方方地在琳瑯身邊坐下，簡單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我也便故作輕松地回視一笑。

“怎么上官兄沒來吃早飯？”他敏銳地覺察到易恒沒有在場，便清冽地問道，目光淡然地望著廳前的幾棵香樟樹，蓊蓊郁郁，散發著清雅的芬芳。

我倒沒意料到他會詢問易恒的事，一時沉默，假意慢慢地咀嚼著金玉芙蓉糕，含糊地點點頭又搖搖頭，以此來拖延時間來思索萬里挑一的對策。

“嗯？”他自鼻腔發出一聲輕緩的鼻音，好似還未睡醒似的，目光有些玩味地凝視著我，讓我有些困惑，莫非他已經猜到了？

“呵呵，我來晚了?！币宦暻逅挥写判缘哪兄幸糇怨战翘巶鱽沓鰜?，在座的人皆是一喜，可不就是上官鴻嗎？我自然松了一口氣，沒想到他會湊巧來解圍，心中的嫌隙也減了幾分。

“確是晚了，你看大家都到了，就你一人遲來，上官哥哥你說該怎么罰你？”琳瑯爽直地蹦出一句，倒是合了我的心意，也看看他是怎么隨機應變的。

除了林伯夫婦，我們幾人都是幸災樂禍地看著他，只待他自己求饒、賠個不是。

他啪地合上手中搖晃的玉骨柄折扇，謙謙有禮地說道：“易恒甘愿受罰，不如就罰我不得吃早膳，你們看如何？”

我自然地別過頭去，輕微地哼了一聲，自上官府里出來怎么也是吃過了的，他倒是機靈懂得以此來擋住一陣子，再回頭眼里一片清瑩。

“人是鐵，飯是鋼，怎么能不用早膳呢，不如咱們幾個下廚給他弄點特色菜讓他吃個飽，這樣豈不是更有趣，也好練練咱們的廚藝。”我慢里斯條地建議道，琳瑯廚藝肯定不行，由她來做糕點肯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樂趣，也算捉弄了易恒，讓他知道我柳如煙也不是個任他揉捏的軟柿子。

琳瑯姐姐見我使了個眼色，立馬挑眉會意，咯咯地嬌笑著道：“這個主意不錯，民以食為天，萬萬不能餓著上官哥哥，不然我們可就罪過了。這樣吧，由我與煙兒妹妹一起去廚房練下手藝，到時候希望上官哥哥不要辜負我們的一番心意?！?/p>

只見他翩翩一笑，溫和地回復道：“既然是煙兒與琳瑯妹子一起下廚做菜，豈有不吃的道理，屆時希望司徒兄與我一同享用。”果然有兩下子，一句話便把司徒懷洛拖下了水。

明王云淡風輕地望著紅綠相間的葉片，一點也沒有因為我們的一場暗斗而有所變化，渾然像從九霄云外走出來的謫仙，說不出的冷清寥落，這樣的他，我無法看懂。

見琳瑯有些動搖，我便拉了她的手安撫了幾下，清淺地說道：“那我們去廚房做點心了，林伯母還望您在前邊引路?！毕嘈旁诹植傅膸椭挛覀兛梢暂p松地完成任務，好好地算計下精明的易恒。

這樣想著眼中寶光流轉，好似看見勝利在款款地向我走來，這次一定要證明給他看！

大約半個時辰多一刻鐘，我們的點心蓮子糕與如意糕就完成了，在林伯母的幫助下特意做了花紋樣的記號，分別有如、煙、琳、瑯這幾個字樣，一方面測測他們對自己的心意，另一方面方便識別。兩類糕點均勻地分裝在兩個淺色白玉瓷盤上，擺成了一朵芙蓉花樣，看著倒是雅觀得體，味道嘛就只有我們兩個知曉了。

二人各端了一碟糕點徐徐地走回飯廳，見得他倆一個嘩嘩地扇著折扇，一個輕輕地叩擊紅木圓桌，節拍勻稱，好似在擊打樂器，倒也悅耳動聽。

“來了，快來嘗嘗我們辛苦做出來的點心?！边€未到達飯桌，琳瑯姐姐便歡喜地說道，他們便一齊望向這邊，片刻又恢復先前的姿態，一連貫的動作如行云流水沒有一點不雅之處，很是舒服。

兩朵芙蓉花大方地擺在圓桌的正中央，只待客人拈一塊品嘗。

“這盤是如意糕，這盤是蓮子糕，請上官哥哥品嘗。”琳瑯按照我說的話謙謙地介紹道，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易恒啪地放下折扇，仔細地看了看成色，不緊不慢地說道：“樣子還不錯，就是不知味道如何了?！闭f著拈了一塊煙字紋的如意糕，會心地一笑，半執在空中片刻才輕輕地咬了一口，面色一變，卻沒有說出一句話，只是顧自倒了一碗我們事先準備的蓮心茶，咕嚕一聲喝了一大口，面色又是一變，連忙轉頭回視了我一眼，目光復雜。

我強忍著緩緩上升的笑意，這下子知道本小姐的厲害了吧，什么過橋梯也行不通。我能體會到他那一眼的意味，錯愕，驚訝，憂傷，內疚，還有一絲讓我無法正視的柔情。

難道只準他捉弄我，我就不能反擊嗎？絕對不能動搖，我的手輕掩在袖子里緊緊地握成拳形，堅定自己的決心。

“怎么樣，好吃嗎？”琳瑯清然地笑著問道，目光卻瞥向身邊的四爺，生怕他拈了一塊經過加工的糕點。

“挺好的，應該是煙兒做的吧，淡淡的薄荷清香混合著菊花的清雅，味道很好?！彼麚Q了個人似的，不怕我們的惡作劇，又拈了一塊如字紋的如意糕，像得了糖果的小孩炫耀地沖我晃了晃便小口地吃了起來，還不顧百味陳雜地飲了幾口苦澀的茶湯，這是為什么呢？我心生詫異。

既然明白了一切關節，他為何還要忍受我的惡作劇，吃下知道有詐的如意糕，僅僅是因為內疚嗎？

我不知為何隨手取了一塊琳字紋的如意糕，別著頭遞給他，手上便空蕩蕩的，以為他領了我的心意，卻聽得琳瑯一聲“呀”的叫喚，那塊如意糕工整地放在了原處，這使我很是不解，已經向他投桃了，為何他要丟回來呢？心下有些意難平，糾結地打著卷兒。

“我還是比較喜歡如煙這兩個字的如意糕，味道很好?！彼膬傻绖γ既旧蠋自S歡喜，目光深邃地望著我，手上已經拈起了一塊煙字紋的如意糕，幾下子便吃進肚里去了。還不待我反應過來，又拿了一塊放進嘴中細細地品嘗，嘖嘖有聲，好似大加贊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