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接下來該怎么辦?”他身上的薄荷味兒好聞地鉆入鼻尖,涼涼的。
“嗯?”他收回思緒,微低著頭凝視著我半響,溫潤地說道,“這件事你不用操心,我們會處理好的。”
我伸手撫上他斜飛入鬢英氣逼人的劍眉,遲疑地說道:“我只是想為你分擔苦與樂,你不想讓我知道,我也不會插手的。”他的眉梢輕微地動了一下,像一滴雨落入水池中一般緩緩散開。
他“嗯”一聲,抓住我附在他臉上的手,緩慢地說道:“其實那廝口中的林大人就是前兵部侍郎現兵部尚書林青云,是個不容小覷的狠角色,既然他已經下決心要對懷遠斬草除根了,那么這次事件沒成,他還會想辦法謀害他的,這樣我們就更危險了。”
我靜靜地聽著,果然是那姓林的,看著正直公允,原來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看來事情真的很棘手。細細地品味易恒字里行間透露的訊息,猛然發現他有一層別樣的想法,讓我愣住了,于情于理我都要勸阻他。
“雖然懷遠會給我們帶來麻煩,但是幫人幫到底,我希望你能派人好好保護他。”言外之意清晰明朗,我不希望恒在這個時候把他往腥風血雨里推。
易恒以前所未見的眼神定定地看著我好一會兒,輕微地嘆了一口氣,斂容說道:“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么嗎?他是個禍害,災星永遠不會成為福星!”
我嘟著嘴,秀眉緊鎖,委屈地看著他,自他的懷抱掙扎出來,盈盈一拜,恭謹地說道:“易恒,我從來沒有求過你,只希望你這次能幫幫他,僅此而已!”肩膀一聳一聳的,低垂著頭,等待他慎重的回復,我在賭他對我的情夠不夠分量。
更漏里的水滴“噠噠”地落下,聽在耳中像一面鼓在咚咚地吹似的,煙青色木槿花紗帳隨著微風輕輕地浮在我的頸上,時間好像被緩緩拉長,綿綿無期。
“煙兒,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王淵!現在你還要保住他嗎?”凌厲而痛惜的聲音直直地穿過我的耳朵,也把我嚇住了。
王淵?他果然是王淵嗎?可是他亦是我的懷遠呀!我吞了吞口水,壓住心中的顫意,一字一頓地問道:“你憑什么這么說?不是還沒查清楚嗎?”
他重重地捶了一下浮雕床,“噔”一聲重響像打在我心中一樣震撼,他要發怒了嗎?想著破罐子破摔竟然沒有了惶恐,緩緩抬頭定定地望著他。
他逼近一步直直地貼著我的耳垂,吐字清冽地說道:“你知道在你中毒期間他都做了些什么?”不待我回答便繼續說道,“他一眼便認出了離人淚,連池建都是仔細觀測幾遍才認出來的,而且他的言行舉止都有很大的變化,難道你沒注意到嗎?話少了卻長了凌厲之氣,儀態端正貴氣,這些你都不知道吧。據監視他的人回報,他每天都出去幾次,每次都半路跟丟了,要知道我的侍衛可是千挑萬選的,可見他的功力在他們之上。你還記得那晚我回來的事情嗎?其中一位清瘦的人便是他,難怪池建盤問趙明卻沒找到另一位,這也是這幾天才想明白的。”他緩緩拉開彼此的距離,總結地說道,“現在你該相信了。”語氣篤定,面色凝重如冬雪寒冰。
我揪著錦被心里翻騰若滾滾東去的漓江,九曲十八彎,心下纏成一團亂麻,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似乎之前的種種都可以解釋了,為什么他要收走百草香,還有夢中的一粒黑藥丸應該也是真實存在的,還有他不再搶著吃各式零嘴......這一切的一切都把矛頭指向了他,他終究還是王淵了。什么時候他已經恢復記憶,這個問題暫且擱在心底,時間會解開一切的謎題。
見我沉默不語,面色復雜,易恒開口打破沉默道:“他既然已經恢復記憶,也該讓他回到他該去的地方,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大家莫要見面了。”
我麻木地“唔”一聲,手握了又放,放了又緊,沒錯,一切自有其規律緣法,我們要做的只是順其自然。我緩緩舒了一口氣,嘴角蘊了一抹淡如梨花的淺笑,不緊不慢地道:“隨遇,隨緣,隨意,隨喜。”人的一生不就是這樣嗎?隨即是順其自然,不怨,不燥,不強求,不悲,不慌,不忘形。就像雪白的蒲公英,在哪里落定,就安然地在那里滋長延續生命,人亦然。
“嗯,明白了就好。”他緩和了神色,溫柔如初地扶我躺下,細心地為我掖好被子,如玉石相擊般清脆悅耳地叮囑道,“你先好好睡會兒,到了時辰我回來看你的,什么都不要想。”一枚溫熱的吻清淺地擱在我的額上,停留了片刻便離開了,門吱一聲關上,一室的清凈宛如還在夜色中一般。
不久爹爹與娘一同過來看我,一向寡言的爹爹與我說了好些體己話,臨走時囑咐我要好好休養之類云云,池建也過來了,面色稍霽,簡單地說了幾句祝福寬心的話,便匆匆離去。約莫快近午時,易恒體貼地端了一碗枸杞菊花羹以及一小碗燕窩薏米甜湯,皆是一勺一勺地喂我喝下,恍惚間回到了那些昏迷的日子,原來有大半的時候是他一點一點喂我喝下的,現在想來心里暖暖的,原本耷拉的雛菊又緩緩抬起了笑臉,陽光的味道。從消息傳開一直到現在懷遠都沒有過來看我,是因為被我們看穿了,還是忙于要事無法前來探望?或許這樣也好,若是見面了我不知該說些什么,是直言不諱地追問之前的種種,還是沉默地相望?
中午又昏昏沉沉地睡去,或許是藥效的緣故,似乎總是困頓得緊,抵不過疲憊的折騰安然睡了一個時辰。
恍惚間覺得臉上涼涼的,好似有良玉輕輕地撫過,清涼之后便是溫潤,一顆藥丸塞進了嘴中,一抬下顎便滑入了喉中,還是淡淡的蘭花香味兒,入體清潤如水,一點點蕩漾開去,整個身體都得到了舒展。
我夢囈般嚶嚀一聲,才緩緩睜開惺忪的睡眼,現在不看看是誰更待何時?只見一人落寞地坐在床沿上,劍眉如高遠的峰巒,目光清冽如二月天的水,略高的鼻梁,緊抿的唇線,可不就是懷遠嗎?沒想到我們會是在這樣的場景下見面,讓我有些驚慌失措,愣愣地看著他半響才拉上被面遮掩面容,只留一雙烏亮的眼睛來回觀望他,到底是懷遠還是王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