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地一聲驚呼,感覺手上濕濕的一點點滑開繩子,心里很是害怕,一顆心高高地懸著,死命地抓著繩子,生怕一個不留神從高處跌下來。
“懷遠!”池建生硬地叫著他,面帶冷色,低喝道,“別晃了!”腳步已走到他跟前,不留情面地拽到身后,一把拉住了繩子,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不一會兒,秋千越蕩越低,終于停了下來,我臉上的蒼白才稍微好轉,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他劈頭蓋臉地責問一旁怯怯的懷遠,原本歡快的場面霎時冷冽了幾分。
“我——”懷遠不停地絞著一角,吞吞吐吐地道歉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煙兒飛得更高更遠些,就像天上自在飛翔的小鳥一樣......”
“好了,我只是有了點驚嚇,沒什么事啦。”我打斷他怯怯的話,打圓場地說道,“你們知道我為什么喜歡這里嗎?”
果然他們都被吸引住了,暫時擱置了剛才的事,一律看著我,等待我的下文。
我端坐在秋千上,手上一圈圈繞著新生的藤蔓,又緩緩放開,漸漸陷入了回憶:“我童年的大多數時光都是在這里度過的,聽我娘說我打小就特愛在這里玩,看見落花落葉便拿著小花籃一片片地撿起放到籃中,這樣拾了滿滿一籃,便交給蘭姨,她就把花葉埋在土里,我則在旁邊靜靜地觀望,每回都特開心。到了六七歲,爹給我請了教書先生教我讀一些詩書,我嚷著要在這里學習功課,因為這里有花有草,還有秋千。爹一向寵溺我,便也答應了。這樣我看看書,吟吟詩,一會兒又看看突然冒出來的新芽、花苞,一會兒抬頭看青天白云,好不愜意。娘又教我學女紅,我便坐在秋千上一針一線地繡著,把眼前的一草一木深深地印在腦海里,也繡出了自己的風格,柔如綿綿春草,剛若雪白的粉墻,柔中帶剛,剛中濟柔。稍微長了幾歲,便隨娘親一起打理園子,修剪滋長的枝葉,翻翻土,勻澆水,一番打理下,更加熱愛園子的點點滴滴,因為它與我一起成長。我與小樹苗比速度,看誰長得快;與朵朵綻放的嬌花比可愛,迎風舞袖;與黃鸝比聲音,看誰更加婉轉動聽......這里也是一家人歡聲笑影停留最多的地方,融入了一家人很多感情,是一輩子也無法忘懷的。”
“煙兒真幸福。”池建由衷地說道,只是話語里滲著絲絲苦澀。
“呵呵,池建哥哥,我都沒聽你說過你的家人。”我好奇地問道。
“沒什么好說的,所以不必提了。”他淡淡地阻斷了話題,眼中是一絲一縷的寂寥。
或許是他不愿被人揭開的傷痕,我如是想著,便不去追問了。
我抬頭看了看天色,估摸著已經申時五刻了,便一步轉身,音如泣露般說道:“看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于是三人便抄近路走回了曲折的游廊,正巧碰到丫環春蘭。
“見過小姐、公子,晚膳已經備好了,請幾位到飯廳用膳。”她恭順地福了一福,吐字清晰地說道。
“嗯,你去回一聲一會就到。”我輕輕一笑,囑咐她一句。
“走吧。”我向他們示意道,自己在前面帶路。
也就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大廳,鋪暗紫繡蓮花紋桌布的大紅相思木桌上羅列著一道道色澤鮮亮的菜肴,均是地道的錦州名菜,看著很有食欲。
席間,娘殷勤地勸菜道:“這個是荷花雞糕湯,這個是百合藕肉卷,這是糖醋松鼠魚......”
“娘,”我輕笑了一聲,甜膩地打斷她的話,溫然道,“他倆都不是外人,你不必這樣多禮的。對吧,池建哥哥,懷遠?”
池建也樂得自在,爽快地應道:“是啊,伯母,我在這里感覺像在自己家一樣開心。”
懷遠緊跟其后道:“恩恩,我看見這么多好吃的,可高興了。大家快點吃哦。”他一點也不客氣地左右搜刮,不一會兒繪雨后新荷的瓷碗里堆得滿滿的。
“那就好,那就好。”娘見他們大有賓至如歸的味道,便滿臉笑意地吃飯了。
我見桌上果然有一道小炒石榴花,便指著那碟菜道:“努,這道就是小炒石榴花,你們也嘗嘗,挺不錯的。”自己便順手夾了一片,特別的味道在唇齒間流竄。
“好啊!”懷遠不客氣地伸長筷子夾了幾片,忙往嘴里送,慢慢地咀嚼,發出細微的脆響,他“呀”地一聲,苦著臉道,“一點也不吃,吃在嘴里有點苦味,好像吃藥似的。”接著連忙喝了幾口香甜的果酒。
池建對此輕哼了一聲,夾了一片,細嚼慢咽后不輕不重地說道:“挺好吃的,這道菜吃得就是這股味,越吃越有勁。”點評完,他便又夾了幾片,好像真的很喜歡似的。
娘剛才微微僵硬的笑容才慢慢自然起來,贊賞地看著池建道:“公子喜歡就多吃些,不夠我叫廚房再做一道。”
聞言池建不自然地一笑,推卻道:“夫人何須多禮,都說是自家人吃飯了,你看這一桌子的菜,再做就顯得浪費了。”于是娘便溫溫地笑著,埋頭吃飯了。
懷遠張了張嘴,正要開口說話,我連忙在桌子底下拉住他的衣袖,他不解地看著我,見我責備的眼神才作罷了。還好,要不然什么都往飯桌上說,爹娘怕是會心有不快。
飯后,娘讓丫環帶著他們去了新打理的客房,寬敞的大廳上只剩下我們一家三口。
“煙兒,隨我到內堂來。”爹面色凝重地命令道。不一會兒,我們便到了內堂,依次坐下。
“煙兒,我讓阿蘭給你新做了八白散,一會兒你用來洗下臉,對容顏的潤澤有好處。”娘拉著我的手,輕撫著我白皙如蒜瓣的嫩手,不急不慢地說道。
八白散是一劑養顏的偏方,取白丁香、白僵蠶、白牽牛、白蒺藜、白芨六份,白芷兩份,白附子和白茯苓各一份,去皮弦的皂角少量,混上綠豆少許,共研為細末,調勻,便可使用。每日早晚以此洗面一次,可使肌膚潤白如玉,光澤細膩。
“還是娘最疼煙兒。”我撒嬌地倚向娘的懷中,輕輕地環著她優美的頸項。
“呵呵,知道就好。”她抬手撫著我如墨的烏絲,欣喜地說著,“我不疼你疼誰呢。”
“煙兒可有什么事要與爹娘說?”爹莊嚴地問道,沒有因為相逢而失了威儀。
我直起身,端端正正地回道:“沒有,怎么啦,爹?”不知老爺子想到了什么,雖然很是疼愛我,可是該嚴厲的時候卻一點也不放松。
“真的沒有?”他目光帶了些銳利,定定地看著我,好像能猜透我的心思。
“爹,您有什么話就直說吧,這樣我都一頭霧水。”我半嗔半怪地柔聲說道,所謂的抽絲剝繭就是這樣。
“那為父就直說了。”他頓了頓,慢里斯條地說,“按理說新婚回家省親理該夫君陪同,撇開公子繁忙抽不開身,你回家也該帶幾個丫環婆子,即使夫君如何放心,只讓兩個男子護送你回錦州是不對了,一點不合禮儀,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煙兒莫要隱瞞為父。”語氣中隱隱透露絲絲不滿與責怪。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這個怎么圓場呢?我假意被嚇到了,輕撫著胸口道:“爹,你干嘛這么兇,都嚇到女兒了。”
娘果然心疼地安慰我,一邊瞪著爹嬌喝道:“老爺,你今天是怎么了?煙兒好不容易回來,你倒是不高興了,可憐我日思夜想的心肝兒!”說著提著手絹抹了把眼淚。
我躲在娘溫暖的懷里偷著樂,也只有娘親能治住爹爹的脾氣,心里又很是羨慕他們的情深泣露。
“夫人,別這樣!我——”他輕嘆了一口氣,皺著眉頭感慨萬端地說道,“我也是為了煙兒好,畢竟那里是高門大戶,規矩是極嚴整的,按理說是破綻百出的,所以我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好幫襯著些。”
聽了爹爹的一番肺腑之言,我感動地抽泣道:“爹,女兒辜負了您的一番心意,讓您愁苦了,是女兒的不是。”
說著起身往地上重重地一跪,恭敬地叩首一拜,抬起婆娑的淚眼緩緩道:“前些日子我向老夫人請愿到慈安寺侍奉佛前茹素吃齋一百日,所以得了空閑出來,實在是想念爹娘心切,便央著兩位哥哥帶我回了錦州。事情就是這樣,女兒甘愿受罰。”說著早已涕淚漣漣,不知所云。
“我的煙兒呀!”娘連忙扶手示意我起身,恐冰涼的石板傷了身子,淚痕斑斑地輕聲道,“先起來,地上涼,小心跪壞了身子。”
我順勢扶著娘的手緩緩直起身子,理順衣服,恭順地端坐在交椅上,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抓著袖口,一顆心一上一下地猛跳。
“按理說只要那邊沒人過來視探是沒什么大事的,怕的就是有些人落井下石呀,這些伎倆爹也是見得多了,一顆心懸著不踏實呀。”
“真的嗎,老爺?那該怎么辦,我們就這么一個女兒,要是有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
“夫人莫要心焦,容我想想。”爹把手倚在梨花木桌上,一手揉著太陽穴,愁眉不展。
時間一點一點流失,夜幕悄悄地降臨,周圍一片靜謐,只偶爾聽得遲歸的鳥兒低低的叫喚,劃破華麗的黑藍緞面的夜幕。
“老爺,有位公子求見。”一丫鬟在門外低低地通報。
“可是白天的公子?”爹站起來,威嚴地問道。
“回老爺,正是白天里的一身月白色的公子。”
“煙兒,依你看他這是——”爹不解地望向我。
我靈機一動,忽而抓住了一條救命稻草,忙不迭回道:“父親放心,他與女兒一向和睦,不如讓他進來指點一二,畢竟他是夫君身邊的得力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