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風沁涼沁涼的,有點干燥。蘇唯每天入睡前都會在鏡子面前鼓搗很長時間,愛美是每個女人的天性嘛。
又是一個禮拜天,蘇唯開車去了離市區有兩個小時路程的地方。
陵園。
蘇唯走到陸雨下的墓前,摘下了墨鏡,站立在風中靜靜地看著他。蘇唯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大衣,紅粟色的頭發被襯得越發明顯。在秋天這樣略帶些蕭瑟的季節中,深色的發色能讓人的精神振奮。蘇唯染的是淺色的,不張揚中帶點小小的溫暖,一如她給人的感覺。
蘇唯看著陸雨下說:“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你?你還記不記得四年前的初見?我從來沒告訴過你,那個時候開始,你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她的手撫上陸雨下沒有溫度的臉龐,白皙的皮膚,上揚的唇角勾勒出干凈的笑容,眉眼處也蘊含了淺淺的笑意,隱隱含了一絲霸道。照片上的他穿著雪白的襯衫,她還記得那件襯衫是圓邊的。
她繼續絮絮叨叨地說:“你在這里冷不冷?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最怕冷。秋天過后就是冬天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其實我忘記了跟你說,我跟你一樣怕冷。只是在那些有你陪伴的像春天一樣溫暖的冬,我才沒有發現冬季真正的嘴臉,那副冷冰冰,讓人寒到心里的嘴臉。”
蘇唯把手里的一捧小雛菊放置在了他的墓前。
“說實話,我很難追吧。這么多年只有你一個人追到了我。我們做了很多事,但是記憶里我們從沒去過海邊。”蘇唯覺得這是最大的遺憾。
蘇唯的眼角有點濕潤,她抬起手抹了一下,她告訴自己是風吹的。她知道他舍不得她哭的,她哭了他不會開心的,所以她絕對不能哭。蘇唯展開手里的墨鏡,戴了上去,她不要他看到她紅腫的眼睛。
當綿綿不盡的想念,不能用眼淚來訴說的時候,應該找另一種方式來傾訴。另一種方式是什么?蘇唯還沒找到。后來她才知道:當傷口結了痂、褪落,直至變淡的時候,痛苦也會隨之變淡,剩下的是比痛苦淡一點的感覺。
蘇唯的眼神飄到了他的頭發上,因為是黑白照片所以看不出他本來的發色。那時候她頭發的顏色是跟她現在的發色一般無二的。那個時候他染了,她卻不愿。
蘇唯心疼自己,也心痛陸雨下。
她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做的事,但是永遠不能釋懷。
那個時候,如果她能陪在他身邊就好了。他是這么想的。但是有些錯過是沒有第二次機會去彌補的。
“如果我愛上了別人,你會不會后悔當初沒有抓牢我?”她輕聲問他。
“對了,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跟林敘合作的設計又拿了第一名。以前每次我得第一名,你都會送我一件小禮物。這次的禮物就先欠著,以后給我好不好。”蘇唯邊說邊伸出了小指,與空氣中的他拉鉤。“拉了購就不可以反悔了,你一定要遵守約定。”蘇唯很喜歡拉鉤,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作出承諾的方式。
風有點大,她緊了緊圍巾。純黑色的,很暖。是他送的。
陸雨下最喜歡的顏色是黑色,但是他的襯衫都是清一色的純白。蘇唯一直覺得太喜歡黑色的人,有點冷情。
他沒告訴過她,為什么喜歡黑色。她也沒告訴過他,為什么喜歡白色。在蘇唯的心里,沒有一絲雜質的白色是最澄澈的,跟瓦藍的天空一樣純澈。
她突然想起,很多次他們都要去海邊,最后總會出現一些突發狀況。那個夏天她只去了一次海邊,跟朋友們一起。
她想起了她們之間的很多事。
冷戰的時候,誰都不理誰。心里的那口氣明明就已經消了,可是就是倔強地在對方面前不肯低頭。他們的每次冷戰都不會超過一個禮拜,每一次都是陸雨下認錯。這是不是可以說明他愛她比她愛他更深?蘇唯在心里這么問自己。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在這里見到他的那天。每一句、每一字,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蘇唯跟陸雨下說了很多。她知道他一定會聽見的,因為他們兩個有心靈感應。
很多次她看天空的時候都會想起他。
蘇唯有恐高癥,不敢乘坐摩天輪。陸雨下半哄半騙地拉著蘇唯上了摩天輪,自己在上面臉色蒼白。蘇唯才知道他跟自己一樣都有恐高癥。
兩個有恐高癥的人一起乘摩天輪回比其他情侶得到更多的幸福。這是后來陸雨下對她說的。
蘇唯想最后放縱自己一次,想他狠狠地想他,然后忘得一干二凈。可是她不敢一旦放縱,可能就會泥足深陷,而且她根本忘不了他。
很多事情就好像發生在眼前一樣,打心底里,她是難以接受這個噩耗的。現在她接受了,逼著自己接受。
“我會讓自己過得很快樂的,我會找一個愛我的男人跟他在一起。”后半句話并非出自蘇唯的真心,只是是他希望的,不是嗎?
陸雨下第一次見到蘇唯的時候,她是短發。他被她的笑聲所吸引,一步步深陷。他花了很多心思才追到她。很多次還用了苦肉計,他知道蘇唯是個嘴硬心軟的女生。
蘇唯順了順被風吹亂的頭發,她站了兩個多小時了,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累。她有很多很多話想跟他說。
蘇唯有空的時候回去看看陸雨下的外婆。她告訴他:“外婆很好,你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他的牽掛是她和外婆,她知道的。
蘇唯拿出掛在脖子里的那根項鏈。是他請專人打造的,全世界只有兩根。上面刻著他們兩個人名字的縮寫字母。
蘇唯本來戴的是自己的,后來戴的是陸雨下那根,上面刻的是他的名字縮寫字母。項鏈被她的體溫捂得溫熱。蘇唯捏在手里,感受著熱量的傳遞。
那根項鏈是兩年前的情人節,他送給她的。當時她送了他一個很別致的鑰匙扣,他一直掛在鑰匙上。
在蘇唯接受項鏈之前他們并不是情侶。蘇唯一直覺得自己是被陸雨下坑蒙拐騙過去的,怎么就真的愛上他了呢?那個有點涼薄的男人,是她的克星。
這個陵園靠近海邊。是外婆按照陸雨下的遺訓選的地址。撲面而來的海風咸咸的,就像眼淚那種半咸不淡的味道。
“陸雨下。”她再度開口叫他的名字,叫完后卻不知道要說什么。二十二歲的他,是那么美好。
蘇唯想為什么墓碑上的照片是黑白的呢?因為是遺照的關系嗎?如果有那么一天,她去了他在的世界。
她一定會讓他們放歡快的音樂送她最后一程,如果可以的話,她會選一張她最好看的照片讓他們放在墓碑上,要是彩色的。
哭著來到這個世界上,應該笑著離開。是誰規定一定要哭哭啼啼才是對死者的尊重。“那么別開生面的葬禮你一定沒見過吧”她對他說。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在這樣的意境下,蘇唯想到了納蘭容若的這句詩。她一直很喜歡他的詩。很欣賞他的才華。
“如果一切都能回歸原點,我情愿我們從來沒有相遇。”她說出了心里的話,對著永遠微笑著的陸雨下。
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說這句話有多么絕情。就像他一樣,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做的那件事有多絕情。因為他們的出發點都是為了對方好,以自己認為最好的方式,作出認為對彼此最好的決定。
是誰說愛情都是自私的,這么看待愛情的人,都是把占有扣上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帽子,美其名曰:我真的很愛你。潛臺詞就是:我真的很想占有你。
蘇唯跟陸雨下的愛情絕對不屬于這種。
蘇唯能體會陸雨下的良苦用心,以及他當時的絕望、心痛。在這一刻,她都能真真切切地體會到。
就像是克隆了他當時的所思所想,再灌輸進蘇唯的腦子里。有一種叫做感同身受的感覺在慢慢發酵。
她的眼神有點迷離,她在發呆。她想到了一個叫瞿北盡的人。她說:“喂,陸雨下。你知道嗎?我碰到了一個跟你很像的人,但是比你還要霸道。那種一貫的輕佻讓人有莫名的壓迫感。他現在就住在我對面,這是我最近最頭痛的事。”
蘇唯說完這句話,站了很久之后轉身慢慢走出了陸雨下的視線。她走到了攔住大海的欄桿邊,默默地看著海。
海的顏色很美。海很大,能包容了只見萬物。在大海的面前,她的喜怒哀樂又算得上什么呢?人本就是塵世間渺小的生物。成千上萬的人構成了人類這個名詞,人類是構成世界這個名詞的必要體系。
“豁達。”蘇唯親啟薄唇吐出這兩個字。這是她從大海那里所領略到的。
回程的車上。
仍是那有些悲傷的歌,細聽歌詞去是另一種意味。軟弱無骨里蘊藏著鏗鏘有力。
蘇唯看著后視鏡里微笑的自己,心突然有一種擺脫超載的感覺,很輕松。就像雪白的棉花糖一般,飄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