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看那些紈绔公子美人伴袖,縱情高歌,他卻聽雨僧廬下,掩起塵世浮華,許自己一處孤清,任少年心事隨風湮滅。
又是夜,月黑風高夜,適合殺人越貨,亦適合裝神弄鬼。身著紫色錦袍的少年兀自落坐在琉璃瓦上,一輪明月高懸空中,月色如霜,灑在他瘦削身上,氤氳出銀白光華。遠遠望去,那圓圓月兒中透出黑色剪影,但見他側顏宛若刀削,一頭烏發由錦帶束起,左手持劍,右手執壺,當真是翩翩少年郎,天命自風流。
如斯深夜,少年為何獨自閑坐?可是在等人?
此地是沈府,沈府乃大富之家,園中守衛森嚴,這少年是如何躲過眾多耳目潛進來的?興許是高手,少年高手,一個脾氣有點兒古怪的高手。
少年翩然一躍,斜掠到一株古樹上,又換了副姿勢,懶散倚在大樹枝椏之間。
夜涼如水,沈府內一片朦朧月色,唯有一個身著寬大白袍的少年矗立于海棠花樹之下,這夜靜的發慌,樹影婆娑,在風中搖曳,似有一院的魍魍魎魎藏在其間,清透的月光灑在那少年身上,宛若謫仙。
紫衣少年瞧見那個白衣少年又在裝神弄鬼,嘴角不禁浮起一絲輕笑,似乎很喜歡看那個白衣翩翩的少年在月下舞劍。
白衣少年乃是天機闕里的小弟子,月黑風高時出來裝神弄鬼撈點寶貝賺點銀子花罷了。于是,法式結束,寶貝到手,他便攜了布袋朝大街上走去。
“站住!”茫茫黑夜中,不知打哪兒來了幾個身形健碩的彪形大漢,沖著白衣少年吼道:“交出寶貝來,我們便放你一條生路!”
白衣少年自知敵不過他們,倒吸一口涼氣,拔腿就跑,一溜煙拐進了后巷之中。
那些大漢豈會放過他,這就要追上去,忽地,只見天上翩遷飛下一抹紫衣,擋在路中央,來者正是那紫衣少年,他猛地抬首,絕美容顏浮現在月光下,那是一張玉琢似的臉,眉若遠山,鼻若雪峰,下巴尖削,肖似女子,卻自有一副雍雅氣度。
“哪里來的小子!生得跟娘們似的!擋著爺們發財!小心爺將你剁成肉餅!”為首的軋鬢大漢喝道。
紫衣少年笑而不語,手中劍光一閃,幾聲利劍破空聲劃過天際,幾個彪形大漢還未來得及喊出聲來,便已應聲倒地。
這十幾年來,他已救過他多少次?恐怕自己也記不清了吧?這些年來,自己又有多凄苦,他從未想過,白衣少年不會武功又如何,他依舊羨慕得緊,因為自己僅僅是那深宮中的金絲鳥,空披一襲華麗外衣,其實內心早已腐爛不堪,那些嗜血的日子遠去良久,但那些人死不瞑目、血肉模糊的樣子還是時時令他從睡夢中驚醒,擾得他無法入睡,若不是這十年來潛心向佛,恐怕自己會過得更難受吧?縱使是佛門俗家弟子,也不該輕易殺生,可是誰若想迫害那白衣少年,他便會毫不留情的出手。
為什么?為什么要一次次地救他?是內疚還是責任?說不清,道不明,興許只是慕了那少年的不羈灑脫…可惜,昏暗月色下,也不能以真面目與他相見,此生最好不要有交際,一個天涯,一個海角便好,哪怕遙遙相望,也不要做親密無間的知己,縱然想在風浪里與他相守,卻只好向后徐徐退去,退到他的視線以外,踏進去,便是淪陷,誰叫天命早已注定,不想踩踏,踩踏他少年輕狂。
第一次相見,他還只是個嬰孩,第二次相見,他已是個清秀少年,而現在,自己除了遠遠看著他,幫他抵擋些來路不明的傷害,倒也沒什么能做的了,呵,誰會想到,宮中溫文爾雅的三皇子,平素只愛品茗對弈、撥弦弄琴的人,其實最愛借酒澆愁,是誰說,借酒澆愁愁更愁?花自飄零水自流,人在少年莫須愁,可是時不我待,該來得終將會來,天塌下來,自己也要撐著受著。
明暗不分,血雨腥風的時代不久就要到來了吧?紫衣少年清瘦落寞的背影漸漸遠去,此生,注定逃不出命運的桎梏,誰也看不清,如許的夜,他漆黑眸子里藏著多少哀傷。少年倒從來不覺得哀傷,他只知道自己要完成使命,不動心不動情,然后離開這紛紛擾擾,充滿羈絆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