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準備做點什么……”她聽到我出來的聲音,一轉頭,發現我站在廚房門口,愣了一下,突然伸手出來輕輕捏了捏我的臉,“我外甥真帥……長得真像你媽媽……”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我問,其實廚房真的很小,根本容不下兩個人,所以挽救食物計劃基本泡湯,或許現在我應該去找點胃藥。
“沒有,去收拾一下臥室吧,你看你臥室亂的,根本不像有人住的樣子。”她的眼圈有點紅,背過身去繼續切菜。
“我那床上下太麻煩了,這幾天一直睡在我爸臥室里,”我撓撓頭,看著一屋子的狼藉,發現不僅僅是臥室,客廳也得收拾了,“還好我家地方小,要是住別墅里,每次我收拾都要花兩個月吧。”
“是啊。”
聲調壓到不正常,聽上去小姨又哭了,每次想起媽媽都是這樣。她是媽媽的表妹,獨女,比媽媽小十多歲,是媽媽的第一個忠實小粉絲,極其崇拜媽媽。大學畢業之后,也選了媽媽工作的城市,進了一家研究所,然后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車。聽說仍然開著車,每月兩次厚著臉皮到我們家來蹭飯。大概我四五歲的時候,媽媽工作調動,外派非洲,爸爸在家照看我,工作太忙加班的時候,我就由小姨帶。九歲,媽媽在非洲遇險,爸爸辭了工作,賣掉房子,帶著我和一些跟媽媽有關的家當,搬進了這個小小的房子里面。大約十四五歲的時候,爸爸告訴我,他要做一名旅行作家,到非洲去。
“黎耀,你要不先搬去跟小姨住,順便照看叮當?”小姨的聲音傳出來,已經變得很正常了。
“桃太郎。”
對了,媽媽也是極其喜歡貓咪的,她的攝影冊子里面,有一本全都是貓咪各種各樣的姿勢。
“好,好,就是你取的那個奇怪的名字,”小姨管她的貓咪叫“叮當”,很可愛的名字,但那只銀色的金吉拉并不領情,反倒是對“桃太郎”的名字喜歡得很,“你們兄弟兩個兩個月不見了,不想他嗎?”
兄弟兩個……我忍不住笑了。十四歲左右的時候開始,我的假期就都是在小姨家度過的,本來她說讓我直接搬過去,不過爸爸說,小姨一個人在外面,工作累得很,還是不要給她添麻煩比較好。
桃太郎是小姨怕我在家呆著悶買來的,記得跟她去寵物店的時候,她跟店主說“要對小孩比較溫順的貓咪”,店主問是多大的孩子,小姨指指我,店主直接笑噴了。十五歲的暑假,我跟小姨一般高,跟她出門,總被當成姐弟兩個。
“好啊,我收拾一下東西,明天過去。”我答應著,把散落到處的復習資料攏到一起,找個箱子給裝了。高考一結束,總覺得一切都結束了。我的責任,我的義務。本來,跟爸爸商量好了,如果分數線不夠一本的話,就直接打點行裝去非洲找他。背著我的畫架,帶著我的筆,去非洲畫畫,畫媽媽眼里最美的風景。
抬頭,我的畫架在墻邊收著,已經兩個多月都沒有碰鉛筆和紙了。備考的整整兩個月,我都是坐在學校的林蔭道上,用手指做畫框,眼睛描線,把所有的翠綠都收進腦海里面。輕輕地撫著畫架上還釘著的一張紙,想念和熟悉的感覺溫暖的流過指尖。
我喜歡一切不平整的,細碎起伏的表面,尤其是素描用紙,閉上眼睛,幾乎能夠感覺到指紋沿著紙紋輕輕滑動。
“黎耀,收拾桌子,洗手吃飯。”
我忙把畫架放回原處,把客廳里餐桌雜物柜兩用的茶幾清理出來,又擦了兩遍,小姨便把魚端了出來。
她進去端別的菜,我小心翼翼的趴在桌子前看著那盤魚:魚不是很大(萬幸),看肉的狀態應該是熟了,魚鱗刮得還很干凈,魚頭應該進垃圾箱了,魚身上沒有香菜(我不吃香菜),沒有蔥,竟然是用蒜苗段代替的,旁邊放著一小碟醋(小姨吃什么都喜歡放醋)。
“怎么,還怕我投毒?”她站在廚房門口,一臉的不樂意。
我笑而不語,把她盛好的飯端出來。
“兩個人吃這些不是有點多了嗎?”我笑,看著桌上的四菜一湯,比起我這幾天一直啃的連夾心都沒有的餅干和上周一直吃的泡面,真的是豐盛到極致了。
“你多吃點就是啦,量又不是很多。”她翻翻白眼,我心里暗暗叫不好,家里沒有腸胃炎用藥了。
“你收拾下東西,今天就跟我回去,”她用筷子撥弄著魚,把一大塊肉夾給我,“我住的小區最近安裝了磁卡門,我又沒有帶備用磁卡,明天的事情也比較多,沒辦法過來接你。”
“那吃完飯我收拾一下。”我低頭扒飯,清蒸魚果然鹽放多了,而很奇怪的,吃某一口的時候我還吃出一些甜味來——是錯覺嗎?
“魚怎么樣?”小姨眨巴眨巴眼睛看著我。
“還好,挺鮮的。”我說的很中肯,因為對小姨來說,沒有糊掉就是“鮮”。
“是嗎,我嘗嘗,”她夾了一筷子,放進醋里蘸了一下,在我無比忐忑的注視下送進嘴里,“恩,真的哎,真的挺鮮的,單位有個姐姐說做菜的時候放點白糖能提鮮味,還真管用哎。”
原來陷我于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是一位不知名的阿姨,她大概還沒發現,一切試圖拯救小姨烹飪手藝的技巧傳授都是既不符合道德規范的。
總算把飯吃完了,她把我趕回臥室收拾行裝,自己把空空的盤子端回廚房去。
因為前幾個月都是在學校住的,行李是現成的,我把行李包窩藏的幾本物理參考書拿出來,又補進去兩件T恤,錢包,以及我的畫具盒——盒里是上個生日小姨送給我的一套繪畫鉛筆。
收拾完行李,我把床和沙發都用布蒙上,然后把窗子關了,鎖好,把電源插頭全部拔掉,飲水器里的水倒掉,小陽臺上的窗簾拉好,垃圾用塑料袋裝了,放在門前準備過會兒帶下去。小姨已經從廚房里面出來,站在門前看著我手腳利索的收拾,最后總結出來一句話:“黎耀啊,你真該是個女生。”
“那怎么行,女生長成這樣還嫁得出去嗎?”我笑著,把背包背上,畫架遞給小姨。
“你的臉本來就很女性化,”她接過畫架,一邊往外走,嘴里仍然不肯饒過我,“別忘了,你長得像媽媽,你媽媽多美的。”
“那我是個男生,豈不是很悲慘。”我笑,拎起垃圾,走出去,然后把門反鎖。
“帥呆了,誰敢說我們家黎耀不帥的,小姨跟他拼命,”她信誓旦旦,我笑的幾乎站不住了,“對了,黎耀,你有沒有小女朋友?改天約出來,讓小姨看看?”
“沒有。”我干脆的搖頭。
“說實話嘛,我又不像你爸,我可是很開明的。”她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咱們可是同伙”的樣子,活像是個在預謀什么的小孩子。
“真的沒有,現在的姑娘都喜歡長得像男生的。”我繼續笑,把垃圾扔進樓下的垃圾桶里,然后把她手里的畫架接過來。
“你生氣了。”她下結論。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