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開始就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來的,就像我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城市會哭著迎接我。我來的時候很孤單,雖然你一直在我身邊。我覺得,你一開始就離我很遠。然后,越來越遠。】
第一眼看到的西安,是籠在薄薄的雨霧中的,不管是遠處的山脈還是近處灰蒙蒙的城墻,都有種默片的味道,或者說,回憶的味道。這里是幾代的古都呢,有多少征戰的回憶,血淚的銘刻?昏昏沉沉一夜沒有入睡,我滿腦子開著火車,最后只剩了一句話還很清晰,蔣小寒說:“哎,韓肅,西安竟然用雨迎接我們呢。”
她正懶懶的靠在火車的車窗上,望著窗外,一臉陰沉。我有點過意不去,她為了與我同行,放棄了私家車、飛機然后放棄軟臥硬臥,最后在硬座上擠了十幾個小時,現在兩只明亮的眼睛里滿是疲憊。
“小涵。”我的聲音很輕,分明是希望她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聽不見我的聲音,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如果按照經驗,應該是我悶在那里,她逗我開心才對。
“什么?”她突然答話了,挑起眼睛不冷不熱的看著我。
我一時語塞,左右看看發現沒人能幫我,于是很傻的問:“你在想什么?”
她皺著眉斜睨了我一眼,眼神里分明寫著“你這個笨蛋”,不過還是開口了:“你不覺得今天更像是為離別準備的嗎?”
列車緩慢進站,我們手忙腳亂的提著自己的行李,夾在人流里下車,我走兩步回頭看她一眼,每次都會遇上她揶揄的目光,如果不是周圍吵得聽不清聲音,如果不是兩個人都很累,估計她就大叫一聲“韓大媽”了。學校迎新生的接站點在比較外圍的地方,左穿右穿好容易找到學校的名字,我習慣性的回頭,卻發現她不見了,連忙逆著人流往回找,沒走兩步,被她從后面一把拉住,很大聲的在我耳邊嚷:“笨蛋啊你,走啦!”
我不暈火車,但是每次坐汽車都暈的要死,一坐進校車我就開始犯迷糊,空空的胃囊一陣陣的,像是被扔到了洗衣機里絞來絞去,整個人都有種虛脫的感覺。
“韓肅,你為什么來西安?”她坐在我旁邊,依然是靠窗的位置,望著窗外,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我說話。
我想回答,可是已經說不出話來,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為什么來西安,好問題,放棄家鄉的大學,復讀一年才湊夠了那個學校最低的專業線,跑到離家千里的西安來。老家的人都說我瞎折騰,只有班主任,拍著我的肩膀:“好,開開眼界去。”
然而我的目標真的沒那么偉大,有分工作,養家糊口也就夠了。我的欲望其實很少……是啊,因為沒有多少值得堅持的事情啊……昏昏沉沉中,我開始做一個挑著擔子走山路的夢,擔子里是一些沒見過的閃閃發光的東西,那么明亮。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蔣小寒搖醒,睜開眼睛,被自己向窗外看到的第一眼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我是不是回老家了!?
山脈,連綿無盡的山脈幾乎是環抱著我的新學校,我再熟悉不過的那幾個大字閃著金燦燦的光,校門的豪華跟周圍的荒涼形成一種極為諷刺的對比。
“你選的好地方……”她咕噥著,用小挎包狠狠地打了我一下,弄得我莫名其妙,什么叫“我選的好地方”,跟你不是自己愿意來的一樣。
不過,應該不是她自己愿意來的吧,她想去的學校應該是她坐在我前面的那半年里,每天轉過來嘁嘁喳喳時嘴里蹦出的那一串名字,大多都在南方,極其華麗極其時尚的都市,西安當然從未列在那串名單上的。所以應該是奉家長之命吧,雖然我怎么都看不出飛行器設計跟國際貿易有什么本質聯系。蔣小寒,十八歲,某跨國公司老板的獨生女,我復讀時的同班同學。
韓肅,某男,十九歲,蔣小寒的某同學。光棍一根,來西安尋找他的幸福。
前一句是蔣小寒經常說的,后一句是我自己加上的。不知什么時候,我開始習慣蔣小寒的存在了。
校車停在了一個巨大的體育館旁邊,也就是報名表上面所謂的“注冊點”,我背著我的登山包,左手拉著蔣小寒的行李箱,右手拉著蔣小寒的行李箱,蔣大小姐拿著兩人的報名表,一邊走一邊研究著。我在后面跟著,像個送小姐出嫁的仆從,怯怯的左看看右看看,一看就是個沒出過門的。她嫌棄的瞥我一眼,笑盈盈的走到一旁,不一會兒就找到一個愿意義務為我們看包的學長,然后拉著石化的我,到注冊點去登記信息。
她所在的院系跟我所在的院系報名點連著,她一副虛脫的樣子,倚在我的背上等著隊伍排到她,我一動不敢動,安安靜靜的站在自己的隊伍里。迎新生的前輩們似乎不經意的看我們一眼,然后又看我們一眼,竊笑著,最后終于有個忍不住走過來說:“學弟,你們介是卡帕來做廣告的啊。”
我的臉漲紅了,可仍然一動不敢動,目光躲閃著自己院笑的東倒西歪的學長們,然后對上了另一束目光。
我直起身來,正愜意的閉目養神的蔣小寒重心不穩,險些跌倒,我伸手扶住她,然后被她劈頭蓋臉數落一通。
“韓肅,你給我站好,不許……”她說到一半卡住了,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然后轉過頭來瞟了我一眼,繼續說,“不許動,聽到沒有!?韓肅!”
我愣了一下,盯著她看了足足有十秒鐘,點點頭。
“真是截木頭,”她撇撇嘴,“看到漂亮學姐就移不開眼啦?”
我正要分辯,被一個柔和的聲音給打斷:“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不用了啦,學姐,”她反應比我要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臉上綻開一朵桃花,“學姐好漂亮,我們韓肅都看呆了呢。”
我真的想不到她會這樣誣陷,臉刷的紅了,一時間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來。
“呵,韓肅,你交了個厲害的女朋友呢。”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本能的反應,瞥了一眼還沒來得及收起一臉得意的笑的蔣小寒,然后認真地盯著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
蔣小寒的笑僵在那里,帶了點疑惑,似乎不明白我在說什么,然后想起什么,慢慢轉向那個笑容可掬的學姐:“你們認識。”
陳述句。
我點點頭,有些尷尬的收回視線:“復讀前的同學,夏千陽。”
“好久不見,韓肅。”
“好久不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