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暖暖的,風輕輕的,天空前所未有的湛藍。風里不知什么花的味道,甜甜的。我躺在草地上,有點貪婪的深深地呼吸著甜甜的空氣。
旁邊的人輕輕的笑著:“喂,蕭予?”
“什么?”
“蕭予,你怎么不理我?”
我轉過去看他,卻看不清他的臉。
“蕭予?”
誰在叫我?
我抬起頭,揉揉眼睛,看著站在面前的人。
“這個教室冷氣太涼,想睡的話還是回去吧?!?/p>
沈一默。
我都忘了,他坐我前面。
“睡醒了,我做會兒題?!蔽艺硪幌卤晃覊旱庙撃_翻起的習題冊,翻到睡著之前正在看的一頁,上面彎彎曲曲的筆跡,完全看不懂在寫什么。
夏天到了最熱的時候,寢室像是蒸籠一樣,我不想回去,所以一整天都窩在自習室里。這是冷氣最好的一個自習室,時一怕熱,所以沈一默和黎耀也來了。
這個教室沒有考試,所以接下來三天我都會呆在這里。聽時一的口氣,他們也是。
時一總算有個讓我有點喜歡的地方了。
我鼻子突然癢得厲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出去走走吧?”沈一默笑了,轉過來看著我,眼睛映著窗外反射進來的夕陽的余暉,亮晶晶的。
“好啊?!蔽尹c頭,把書本合上,習題冊從壓出褶皺的那一頁微微的鼓起來,看上去比實際厚得多。
他是今天上午來的,那本習題冊從今天上午開始就翻在那一頁了。
“你看上去很累的樣子,是不是晚上睡不著啊?!彼聵撬俣缺任铱?,然后站在最后一級臺階,仰望著我,一臉孩子氣。
“是啊,熱得很?!蔽尹c頭,握了握拳頭,感覺自己的手冰冷。
“時一也是,每次大半夜跑到水房澆冷水,”他嘆口氣,“他把自己當成蔬菜了?!?/p>
好冷的笑話。
“哎呀呀,不笑就不笑,不要皺著眉啊予殿下。”他一邊笑一邊裝委屈的樣子極其滑稽,我忍俊不禁。
好久沒有被叫殿下了?!笆裁窗?,妖孽?”我回應,口氣淡漠。
“開始你還會叫我默大人呢,這會兒改叫妖孽了,”他皺眉,樣子讓我想起高中班主任跟我談話時候的表情了,那次我降了一百多名,他很失望,“我哪兒妖孽了?!?/p>
“哪兒哪兒都妖孽。”我笑,把目光轉向路邊的三葉草叢。
“好吧好吧,妖孽就妖孽吧?!彼桓笨雌萍t塵的語氣。
“你高數考試還是沒考?!蔽逸p輕地說,一邊把前行的方向引向操場。陽光的余熱還在,照在身上,慢慢的感覺僵硬的肢體溫暖起來。
“你是不是對林晗用酷刑逼供出來的?”身邊的人轉過頭來,眼睛瞇著。
我搖搖頭,不知道他想說什么。
“太可惜了,你應該對他用上滿清十大酷刑,”他忿忿的,玩笑的口吻,“那個沒節操的家伙,就為了女生把兄弟出賣了?!?/p>
我跟林晗之間,沒什么好說的了。
見我不答話,他猶豫了一下,然后又開口:“殿下你是聰明人,林晗喜歡你,你也不是不知道,為什么還要裝傻呢?”
不可避免的談到這個問題了。
“你怎么比女生還八卦?”我嫌惡的翻翻白眼。
“話不能這么說,我們也算熟人了,況且我跟林晗又是室友,”他伸個懶腰,“上學期的時候你不是也喜歡他嗎?”
“不一樣。”我搖頭。
“什么不一樣了?”他兩三下蹦上體育場門口的臺階,居高臨下的望著我。
我站在臺階下,腦子里浮現的是剛剛他仰視我的時候,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有點淡淡的不安。“那你又為什么不重新接受可可呢?”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過了一會兒,轉過頭來:“那不一樣?!?/p>
“什么不一樣了?”我盯著他。
“我跟她是交往之后分手的啊,”他說,很平靜,“你卻連試都還沒試過。蕭予,經歷過才有資格說什么,你經歷過嗎?”
沒有。
“我也沒說什么啊,只是,不敢承認自己感情的人,差勁極了?!蔽艺Z調依舊冰冷而認真。
“我哪有不承認了,”他笑,“我承認啊?!?/p>
“你也要說什么‘喜歡但是沒辦法在一起’那樣的話?”
“不會,”他搖頭,“想一下,如果我們兩個沒有分手,一直那樣下去,然后有一天,我不愛她了,是什么樣的?”
如果有一天,不愛她了?
“她會傷得更重。”他低頭,用腳尖蹭著腳下的塑膠場。
“這是什么邏輯?!蔽叶⒅怪难劬?,睫毛不太長,但是很濃,很漂亮。
“我的邏輯,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能夠持久恒定的人,”他笑,有點苦,“早晚有一天我會厭倦,又或者討厭了被束縛的生活,想要離開的時候,她的愛情,我的愛情,一定會像是枷鎖一樣牢牢地困住我……與其那樣,還不如現在就斬斷?!?/p>
“那你又沒有想過,你可能一輩子,也不會遇到那樣一個人了?!蔽覇?,呼吸稍稍有些困難。
“沒關系,人生來就注定要自己往前走的,束縛和羈絆什么的,說好聽了是情感,說實在了是鎖鏈。”他走的比我快,背對著我,看向落日的方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太陽已經只剩下了一團紅暈,在西天模模糊糊的一片,看不清楚輪廓。體育場西面是一大片正在開墾的土地,新鮮的泥土翻在上面,還沒有被軋平整,死去的草根系牢牢地抓緊泥土。
此情此景,稍稍顯得有些凄涼了。
“上個月來學校的那個是你姐姐嗎?”我嘆口氣,把話題轉移開。
他點點頭。
“很美?!蔽乙бё齑?,不知道還有什么其他好說的。
“我以前一直以為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后來才發現,原來我們兩個根本沒有血緣關系?!彼χ瑤е鴺酥拘缘纳蚴蠎蛑o。
“那她也還是你姐姐啊,不會有什么改變的?!蔽彝蝗幻靼鬃约哼x了錯誤的話題,沈一默的身世似乎遠比我想象的還要復雜。
我突然記得以前問起沈一默家里事情的時候,時一臉上挑釁的表情了,也突然覺得自己能明白為什么時一在看沈一默的時候,有種母雞看小雞的意味了。
然而他笑的那么簡單,好像這一切一切都與他毫無瓜葛。那笑有些寂寞的味道,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脫離塵世的存在,僅僅是靈魂寄居在這句軀殼里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消失在茫茫的星空里。
我仰頭看了一下,天空中一彎新月,淡淡一道白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