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臉上的表情分分明明的寫著不滿，但是我和獸醫先生還是堅持讓她休息一下，幫我們買幾瓶“冰箱里沒有的飲料”。

我們三個——獸醫先生，我，趴在我肩上不肯下來的桃太郎——目送著她走出大門，然后松了一口氣。

對視。

“我來收拾魚，”獸醫先生輕輕的說，點了一支煙，“請相信我的解剖技術。”

我點點頭，向后伸手拍拍桃太郎的頭，他發出“咕嚕咕嚕”的滿足的聲音。

獸醫先生系上圍裙，把盛在超市塑料袋里的鯉魚倒進水池里，拿起一把普通的小刀，動作利落的開膛破肚。

桃太郎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從我肩膀上躍下，跑到客廳里沙發上睡覺去了。

“喂，那只貓，是怎么回事？”他并沒有回頭，卻好像聽到了動靜一般，但是貓咪的動作實在輕的可以，我想不出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喜歡紅燒魚，對清蒸和生食都沒什么興趣。”我回答，轉頭看著沙發上打著哈欠的貓咪。

“真是奇特的貓，我第一次喂他魚干的時候還差點被討厭了，”他把魚內臟扔進垃圾桶里，我開始著手準備一些涼菜，“貓像主人，不過像的是你吧？”

我把火腿丁倒進買來的成品土豆泥上，然后加進一些調味料，輕輕的攪拌著：“這個，我不太清楚，不過他比較黏我，這是真的。”

“沈玫說你是個特別好相處的孩子，”他仍然是聽不出目的的語氣，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從我這兒知道些什么，“但是我沒那么覺得……”

他停下了，我有點奇怪，轉過頭看他。

他正盯著我，眼睛微微瞇著，活像是一直在思考事情的貓：“我只覺得，你的防備心理強的很。”

“沒有冒犯的意思。”我轉過頭去，繼續專注于我手里的一碗土豆泥，火腿丁全都埋在了下面，我的把它們翻上來才行。

“我也是，不過……”他頓了一下，似乎還想要說些什么，但是客廳傳來了門鎖轉動的聲音，小姨推門進來了。

“你們要的飲料，我沒找到什么復古版的哇哈哈，乖乖喝可樂吧。”小姨把一桶可樂放在冰箱的冷雪區，然后站在一邊看我們兩個忙活。

“我馬上要開火熱油了，你去客廳等吧。”我說，把盛土豆泥的碗塞到小姨手里，然后把她推出去。

她把碗放到餐桌上，又很不甘心的折回來：“黎耀，你這意思，小姨手藝很差勁咯？”

“哪有，你穿的那么漂亮，衣服弄臟了怎么辦？”我笑，把切好的蔥姜末放進碟子里備用，打開天然氣，然后給鍋里倒上油。

她恍然大悟，吐吐舌頭，小跑著溜出了廚房。

我正要笑，誰知轉眼她又回來了，換了家居服，還系著圍裙：“喂喂喂，紅燒是不是，你不懷念小姨做的紅燒魚嗎？”

……

這是怎么個情況？

我緩緩地點點頭，不太敢開口，深怕給她什么錯誤的鼓勵。

“所以啊所以啊，小孩子出去玩，廚房就交給能做出你懷念的味道的我了！”她把我推出了廚房。

我最害怕小姨做魚了。

杜堇伸手把天然氣閥門關了，然后把收拾好的魚放進盤子里：“黎耀想做，就讓他做嘛，小孩子多進進廚房也沒什么不好的啊。”

“沒事，我去客廳里等。”我笑，解下圍裙，掛好，然后跑去客廳逗桃太郎。

貓咪正饒有興味的瞇著眼睛看著一個娛樂頻道，里面又在放“沈嵐身份大猜測”。沈嵐，申瀾……我笑笑，伸手撓著貓耳朵，不由得想起了喜歡裝淑女，可笑起來瘋瘋癲癲的女孩了。

“有目擊者稱，十分鐘前，沈穆寒夫人，當年紅極一時的明星白雪帆在機場出現，”外景記者對著攝像機，無比激動的聲音說，“據了解，這是沈穆寒的個人助理沈儒自殺之后，沈夫人第一次在公共場合出現。半小時后機場會有一架西安來的客機，據可靠推測，沈嵐很有可能就在那架飛機上，在等待期間，讓我們再次回顧一下去年冬天發生的震驚娛樂界的‘沈儒之死’。”

我愣在那里，感覺不到自己的呼吸。

如果說那個名字只是模模糊糊的聽到過，覺得熟悉，那么電視上出現的那張臉，卻讓我完完全全的震驚了。

畫面上的人穿著那天相似的西裝，紅黑相間條紋的領帶，笑的謙和得體，給人一種信任感。

那個人，就是沈一默的哥哥，沈一默，就是沈嵐？

桃太郎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跑到了我的腿上，圓圓的眼睛盯著我，好像在問什么問題。

問：你認識的那個人是誰？

“沈儒死后，有報道稱，沈儒便是沈嵐，但是據市孤兒院的院長證實，沈穆寒和沈儒之間是認養人與被認養孤兒的關系，沈儒在孤兒院里長大，期間照片證據確鑿。而據推斷，沈穆寒和白雪帆的兒子應該在十八到二十一歲之間，沈儒顯然不符合這一條件。”

畫面切換。

“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鐘，我們的記者沒有找到白雪帆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得到消息已經離開機場，現在里西安至本市飛機降落還剩二十分鐘，在飛機降落之前，我們會繼續等待。”

“黎耀，你在看什么？”小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走到了我的背后，眨著眼睛笑著。

“沒……”我搖頭，摸著桃太郎的腦袋，如果說沈一默就是沈嵐，那么……

我抬頭看著電視畫面。

像通緝犯一樣被各地娛樂報紙追蹤的人，怎么能那么輕易的暴露身份呢。哥哥去世連葬禮都不能參加，小默的苦衷，恐怕是我沒有辦法理解的吧。

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被叫到。

“其實我算是一個，從來都沒有存在過的人。”

那個神秘而戲謔的笑容背后，隱藏著的無奈，為什么我從來都沒有發現過呢？

“吃飯咯，猜猜今天有什么，好吃的紅燒魚哦。”小姨蹦蹦跳跳像個孩子一般，把我拉到餐桌前。

桃太郎從我腿上跳下去，不滿的叫著。

看到紅燒魚的第一眼，我就明白剛剛的妥協是多么錯誤的決定了。

她卻沒有坐下，而是又進廚房去了，我掃視一眼餐桌，無奈：“醋剛剛用光了。”

“那……”她一臉掙扎的從廚房門口露出半顆頭，“我下去買，你們別等我，先吃。”

果然是沒有醋就不能吃飯的人啊。。

“我去吧。”我站起來，準備下去，被她一把按回去。

她穿著小高跟，篤篤篤下樓去了。

我和獸醫先生兩人隔著餐桌大眼瞪小眼，桃太郎蹭著我的腿，似乎想吃紅燒魚。我拿出他吃飯的小碟子，給他夾了一塊沒有刺的魚肉。

他只瞅了一眼盤子里顯然醬油放多了的魚肉，搖搖尾巴走開了。一邊走還一邊發出不滿的聲音，在我聽來就是：你怎么又讓她欺負魚？

“你太寵著她了。”杜堇說，臉上沒什么表情。

我笑，夾起一塊魚肉放進嘴里，一邊被咸的皺著眉，一邊搖著頭：“我并不喜歡她做的魚，但是那的確是我懷念的味道。”

媽媽一般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