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未到,天氣已經有點轉涼了,我在西安沒有經歷過秋天,季節在日歷上輕輕的一躍,就從夏天到了冬天。
小默坐在陽臺的石欄桿上,兩條腿晃來晃去,一邊吃著甜筒,嘴里還一邊哼著奇怪的調子,他音感極好唱歌卻五音不全,不知道是不是吃東西的原因,那調子讓人聽不出年代。
“好了沒?還有多少?”他問,轉過來,嘴邊沾著一粒果仁。
“再堅持十分鐘。”我回答,手下的筆不停。
難得他愿意乖乖坐在那兒為我做模特,我畫的格外認真。
“對了,時一不是說他想要跟你一起去灃峪嗎?”他問,沒有轉過來。
“我的腳還沒好,痛得很,沒辦法走太長的路。”我回答,左腳腳踝好像是為了跟我確認一下,一陣刺痛。我想起四天前的下午,打籃球的時候結結實實的被人撞倒,腳扭了一下,腳踝腫了。
醫生說沒事,不過還是冷敷了兩天,又用熱水泡了兩天。時一提水小默倒水,時一買飯小默洗碗,兩個人簡直成了我的生活助理。
“好了,你可以動了。”我笑,修飾了一下邊角。
他一動不動,仍然背對著我坐著,歪著腦袋,不知道看著對面樓上的什么。
“你不是想動么?”我問。
“是啊,我歪腦袋了。”他晃了晃頭,保持著那個姿勢,繼續專心的吃著甜筒。
他吃冰淇林向來很慢,總是吃到固體幾乎化掉,要么是被時一搶走。
“不要那樣盯著看啦,對面可是女生寢室呢。”我笑,逗他。
“是啊,對面何止是女生寢室,分明就是梁曦寢室。”他戲謔的口氣,跳下來。
從他剛剛坐的地方看過去,對面陽臺上一個女生朝這邊揮著手。
“哇哦,你真好運氣。”
“是你好運氣。”他有點懊惱的說,甜筒只吃了一半。他順手拉過蘇寧的凳子,倒著坐在上面,專心的看我畫畫。
有五六分鐘的沉默,然后他輕輕地開口,聲音里有點不確定。“黎耀。”
我等他說下去,他卻沒有繼續,轉向他,發現小默一臉嚴肅,審視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來掃去。“什么?”我問,心里有點沒底。
“我問你一個問題,我先聲明我不是開玩笑,也沒有半點八卦的意思,如果你想回答,一定要說真話,如果不想,我也不強迫你。”
“你說的好嚇人啊。”我笑。
“其實本來,不該問的,但是我真的覺得有必要,”他盯著甜筒,好像想從里面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完全可以不用理會我——你先想好,要不要聽問題?”
他想問的東西,一定是反復斟酌了很久了的吧。我笑著,小默是那種人:看似說的每一句話都不經大腦,但是每一句背后都是深思熟慮,無比的漫不經心掩飾著無比的謹慎。
我并不擔心他問出什么樣的問題。
“你喜歡時一。”他說。
說是問題,卻并不用疑問語氣。
我的心臟似乎停跳了一下。
“你,喜歡時一。”他重復,表情很認真。
我依然愣著,腦子里一片空白,拿畫筆的手有點抖,筆從手中滑落,在畫紙上劃出一條墨色的線,然后掉在地上,聲音清脆。
響亮的像是長夜中的號角聲。
“你不想說,也沒關系,我只是隨便問問。”他輕描淡寫的晃晃腦袋,彎腰幫我把筆撿起來,放在畫架旁邊的小盒子里。
“是。”我輕輕回答,拿起畫筆,繼續在未完的畫上輕輕的勾勒著。
應該預料到,總有一天他會問吧。
“那你為什么要去西班牙,”他問,語氣仍然輕描淡寫,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顫抖。但是我知道他注意到了,他不會遺漏任何一個小細節,“我在導員那兒看到你的申請材料了。”
這也是為什么在他面前,任何偽裝都是多余的。
我的情緒慢慢地緩和著,手抖得沒那么厲害了:“我跟你說過申瀾吧,她要去西班牙讀書,我去那里陪她。”
“那個跟你表白過的女孩子。”他閉上眼睛,似乎在大腦中搜尋著那個名字,“申瀾,跟沈嵐發音相同的那個。”
我點點頭。
“你決定接受她?”他問。
我又點點頭,完全沒有說話的力氣。
“那時一怎么辦?”他繼續著,語氣很平常,有一搭沒一搭的像是在聊午飯吃什么。
“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啊,”我笑了,有點無奈,“這種感情本來就很模糊,我自己也不太確定……”
抬起頭,發現他在看我,我停住,深吸一口氣,改口:“就算他知道了能怎么樣,這本身就是個錯誤,我不想再繼續往下陷了……不管怎么樣,什么方式都沒關系,我不想失去他。”
“你可以選擇跟他表白啊。”他移了一下凳子,轉向窗戶的位置,并未挪開視線。
我跟他對視著。
“你現在的表情,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他說。
“哭笑不得。”我笑。
“你可以跟他表白。”他重復,似乎認為我沒有聽到。
“又能怎樣,不過是失去一個朋友罷了……時一他,喜歡女生。”我搖頭,暗暗嘲笑著自己。
“我倒覺得,希望很大呢。”他認真的說,絲毫沒有玩笑的口氣。
然后呢,然后又能怎么樣呢?
“我想去西班牙待上一年半載,或者大三回來,或者不回來,畢業之后,可能繼續進修,也可能去非洲……”我輕輕地說,跟小默,也跟自己,“在非洲中部偏南的地方,有個很大的自然保護區,我可以騎著象,或者開著吉普,每天早上或者晚上在草原上巡邏。閑暇時候就在營地旁邊畫畫,或許還可以養只獅子或者獵豹,很酷的寵物是不是?”
“黎耀……”他嘆口氣。
“不是因為他,”我笑著,“我的根在非洲,不管枝葉在哪兒散開,最后都要回到那里去。”
是吧,我曾經不止一次這樣跟自己說,卻第一次那么相信自己所構造的未來。
“如果你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他淡淡的說,看著窗外。
Cocoon先生,你說,繭是不是可以掙脫的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