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我是誰
之你猜?
地鐵站。男孩抱著吉他在地鐵的角落里縮著,修長的手指心不在焉的在吉他弦上輕輕地撥著,低沉的聲音在空空的地鐵站里穿過來又穿過去。
那張熟悉的臉輕輕地吹著,鬢發擋在額前。
我從未見過他長發的樣子,記憶里都是清清爽爽的短發。
怎么看,都有點頹廢藝術家的氣質。
圣誕夜前的平安夜,外面的雪已經覆滿了道路。
再不行動,地鐵恐怕要關門了。我慢慢地走近,有點擔心的捂著自己的胸口——我覺得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整個地鐵里都能聽到。
可是他完全專注于出神,并沒有發現我的靠近。
有那么一刻我很想假裝只是路過,快步走開。但是最后還是忍住了,糾結了大概有十分鐘之后,我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萬一錯了怎么辦?
萬一他不認識我了怎么辦?
他挑起眉,看了我一眼,然后表情僵在了那里。
我愣了一會兒,臉上慢慢綻出一個有點勉強的微笑。
天知道我現在有多想哭。
“如果你現在站起來,想跑的話,已經來不及了,”我微笑的看著他,向前一步,坐在他旁邊,保持一些距離,“怎么不回家?”
他并不答話,只是盯著我的臉看。
“杜宸告訴我你在這兒的。”我輕輕笑著,搶過他手里的吉他。他的右手食指貼著一個創可貼,創可貼的邊緣有點微微的卷起。
我記得那手指的觸感和溫度。
他還是不說話,眼神有些呆滯。
我嘆口氣,無奈繼續說:“世界真是小是不是?”
他點點頭,終于緩過來的樣子。
“平安夜,你在這兒做什么?”我問,手指撥著弦,熟悉的聲音從指間流淌,我深深地吸口氣。
工作人員過來告訴我們,馬上就關門了。
我拉他起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等人。”他輕輕的說,接過吉他背在身后。
“等到了嗎?”我問,伸手從包里掏出一把傘,幫他撐上。
他并沒有閃躲,卻搖了搖頭:“我不喜歡打傘……只是下雪,沒有什么關系。”
我把傘收了。
“倒是你,怎么會在這兒……”他咬著嘴唇,不可思議的看著我,恐怕是被站外的冷空氣一吹,已經恢復了思考能力,“等一下,你剛剛說杜宸,你怎么聯系上杜宸的?!”
我得意的笑起來,一邊把雪踩得咯吱咯吱響,一邊回頭看著他:“所以說,其實這個世界很小啊。”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皺眉,伸手扶住滑了一下,差點跌倒的我。
我驚魂未定的撫撫胸口,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那么多廢話……”我翻翻白眼,繼續邊玩邊走。
“小心你又摔了……”他嘟囔著,有氣無力。
我轉過來看著他,正想吐槽,突然間一陣驚天動地的響聲。
我們兩個都愣住了。
“話說,是個什么?”我眨巴眨巴眼睛。
“肚子餓了……”他一臉窘迫,摸了摸肚子。
“這個時候,應該沒有店還開著了吧?”我張望。
“對面街上有一家中餐,一般會開到十點半,伙計都是中國人,所以今天應該不休息。”他說完,拉起我的手,快步走到剛剛變成“通行”的人行道旁邊。
我在他后面又急又快的跟著,看著他的背影,有那么一個瞬間,覺得回到了幾年前。
國外的中餐館都有點不倫不類,不管是菜式還是裝潢。我在門口盯著沒見過的古風看了好長時間,被他生生拖了進去。
他沒接服務生遞過來的菜單,一邊小心的把吉他放到旁邊的凳子上,一邊隨口點了兩三個菜。
都是我沒聽過的。
“你剛來不久吧?”他瞇著眼睛笑著。
我看著他的笑容,突然覺得很不真實。
上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呢?
一年前還是兩年前?
櫻花祭上那個雙眼迷蒙,做夢一樣的男孩。那身讓他露出那種表情的巫女裝,我現在還保留著。
“在想什么?”他依然笑著。
我意識到這是我見到他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里,他臉上最接近過去的表情了。“想時間過得好快。”
他的微笑變成了無聲的大笑
“笑什么?”我皺著眉。
他只是搖頭。
不過,時間真的過得很快。
“跑那么遠到美國來,你該不是失戀了吧?”
我皺著眉抬頭,卻沒有看到預期中的調侃,他臉上是關切而溫暖的表情。
或許就是這種感覺,你知道對他可以以生命相托付的感覺,最開始的時候,我深深的依戀著的那種感覺。“你剛剛說在等人,在等誰?”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搖搖頭,放下茶杯,卻沉默了一會兒,“你過得還好吧?”
我愣了一下,緩緩地點點頭。
“對不起呢,那次櫻花祭的時候……”他搖搖頭,苦笑著說。
模模糊糊還記得當時他臉上冰冷的表情。
……覺得難過嗎,可可?我不再聽你述說,不再在意你的哭泣,不再給你我的手絹和肩膀,不再半夜爬起來跑到你家樓下唱歌給你聽。可是你仔細想一下,你心里到底是不舍還是失落?你并不愛我,甚至不是喜歡。我的位置,是可以替代的,你所需要的那個人,即便不是沈一默也沒關系。我只是你的醫生而已,可可。只是你的醫生,其他的什么都不是。治療已經結束了,你得快點出院才對……
“你真的,過得很好?”
我認真地點點頭。
飯菜端上來,我一邊劃著飯粒,一邊走神。
“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身邊那個女孩呢?”我問,突然想起了醫院里和櫻花祭上都在的那個女孩。
蕭予,是不是,蕭予?
他搖搖頭,什么都沒有說。
他臉上的表情很溫柔,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溫柔。
“為什么,不跟她在一起?”我的語氣有點質問。
他被我嚇了一跳,抬頭驚訝的看著我。
我也被自己嚇到了,慌忙喝口水,掩飾過去。
“那么重要嗎?”他輕輕的說,疑問的語氣卻并不等著回答:“喜歡還是不喜歡,在一起或者沒在一起。生活本來沒有主角,所以無所謂遺憾或者歡喜。不管多重要,不管多么不舍,過去的,就是過去的,什么也改變不了。”
沉默。
“這個很好吃。”他突然往我碗里丟了一顆丸子,邀功似的看著我的動作。
“輪到你了,你在等誰?”我問,夾起丸子放進嘴里,輕輕地咬下,鮮嫩的湯汁從很有嚼勁的肉里蹦出來。灑滿口腔內壁。
果然美味。
“我也不知道在等誰,”他搖搖頭,筷子半舉在空中,興致勃勃的看著面前的盤子,“或許是我曾經認識的,或許是我將要認識的。”
“說真的。”
“是說真的,”他笑著,“喂喂喂,雖然我的心理治療還在繼續,你也沒必要把我當病人嘛。”
我撇撇嘴,自己夾丸子。
他笑笑:“哎,說實話,我真的不知道我導師是怎么想的,把一個精神病培養成醫師,說不定哪天我就從精神病醫師變成醫師精神病了。”
無比滑稽的一句話,我差點把嘴里的食物噴出來。
他卻只是微微地笑著,無比的溫暖。
外面的街燈漸漸的暗下去,昏黃的光暈里雪粒亮晶晶的,閃爍在微微的風里。
我們兩個坐在窗邊,圍著暖暖的一桌食物,不說話卻無比的喜悅。
我在等,我們都在等。
不知道等得到等不到。
然而,那有什么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