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世界是圓的，我一定，能夠走到你身邊。——《我們那些過往》

《我們那些過往》最終篇

四

水龍頭開著，黎耀不斷地撩了水潑在臉上，沿著指縫漏下去的水在金色洗手池的底部匯成細流，消失在出水口。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抬頭看鏡子。背后一個黑色的身影把他嚇了一跳，黎耀猛地轉過身去，防備的看著時一。

時一面無表情，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嗯，真巧，我先走了。”黎耀微笑著，掩飾過自己的慌張，向門口走去。

時一完全沒有反應。

門打不開。

“這個應該……”黎耀轉過身來，卻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貼在門上。

時一不知何時已經到了身后，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向前踏了一步，把他賭在手臂和身體構成的包圍圈里。他貼近黎耀的臉，盯著那雙思念已久的眼睛：“應該鎖了。”

黎耀的頭有些昏沉，完全無法思考：“那就打開。”

“打開你又會逃走了。”時一的聲音輕得像耳語，他能感覺到黎耀變得急促起來的氣息，還有那越加濃重的不安。

“如果我現在吻下去，你會不會以后再也不見我了？”時一問，盯著黎耀的嘴唇。

黎耀閉上眼睛，點點頭。

“可是，如果我還是想要吻下去怎么辦，”時一問，靠得更近了一點，“你挑起來的，所以你來解決，怎么辦？”

申瀾的影子閃過腦海，黎耀突然清醒起來，他抬起頭來盯著時一的眼睛：“那就無可挽回了。”

時一嘴角掠過一絲凄涼的微笑，他慢慢地放開黎耀：“你陪我，去個地方，然后，從此再不相見。”

黎耀咬著牙，不動聲色的微笑一下，點點頭。

“一言為定。”時一說完，拉開他，徑直走出去。

黎耀站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回到餐廳里，大家還在各種閑侃著，申瀾被白影逗得前仰后合，沒有注意到他蒼白的臉色。

沈一默和蕭予對望一眼，然后很有默契的調換了一下位置。

蕭予坐過來，若無其事的輕輕說：“他呢？”

黎耀有氣無力搖了搖頭。

“他其實，只想跟你要一個答案，”蕭予緩緩開口，“等了七年，只是為一個答案，不會給你的家庭照成什么影響的。”

黎耀點點頭，想說話，聲音卻輕的聽不到。

他說的是“我知道”。

時一沒再回來。

三天后。

“這就散了，不回學校看看嘛？”尹蘇寧意猶未盡的問，一邊拍著妻子懷里的孩子。

“那么多人呢，回學校會很麻煩的，而且沒有跟校方聯系，難免造成不便，等到你白發蒼蒼再回訪，說不定給你拉張橫幅之類的還。”沈一默笑著把他打發開。

大家陸陸續續走掉了，有的直接回家，有的繼續“小圈子”去了。最后酒店里只剩了沈一默，蕭予，黎耀和申瀾。

當然還有一群不明真相的服務生。

“那個，請問，我們老板去哪兒了啊？”喜歡時一的小服務生怯怯的問沈一默，招來了主管一陣白眼。

“我給你們介紹，”主管招招手，十秒鐘之后所有的服務生就整整齊齊的集合完畢，“這是我們真正的老板，本酒店的所有人，沈先生。”

“哇哦，隱藏關卡哎！”有個小小的聲音說，把大家都逗笑了。

主管一陣干咳，轉過來對沈一默鞠了一躬：“請問您有什么要交代的沒有？”

“哦，各忙各的去吧。”沈一默點點頭，大手一揮。

服務生們你看我我看你愣了三秒鐘，然后呼啦一下散開了。

“對了，黎耀，”蕭予突然想起來了似的，“你記不記得出國之前給咱們班主任遞的那份資料？”

黎耀有點奇怪的看著蕭予，不知道她到底想唱哪一出。

“政審背景那份？”沈一默插話進來。

“是，”蕭予點點頭，“班主任聯系不到你，他說那份材料已經審核完畢，要你自己去取一下，因為咱們學校涉外方面比較嚴格，要是不去的話，很可能會被強制遣返。”

“這樣，”黎耀點點頭，明白是時一的要求，“那我馬上回去一趟。”

“班主任現在應該在新校區代課，所以你去那邊找他吧。”蕭予依然一本正經。

“等一下，這會兒是下班高峰期，堵車呢，讓袁讓送你過去吧。”時一指指他身后，臺階下面，袁讓不知道什么時候騎著摩托出現了。

這兩個人，一唱一和，真是完美搭配。

“可是……”蕭予看看申瀾，有點歉意，“去換汽車啦！讓申瀾一起去看看黎耀讀書的地方嘛！”

“因為堵車怕耽誤了時間才用摩托的，”沈一默嘟著嘴，有點委屈，“申瀾，你不介意陪我們待一會兒，等黎耀回來吧？”

申瀾搖搖頭，溫柔的笑著：“快去吧，我剛好想要在西安逛一下呢。”

“多懂事啊，真可惜我沒遇到你……”沈一默表情扭曲的諂笑著。

蕭予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

“政治審核，虧你們想得出來。”黎耀苦笑，看著那三個人有說有笑的背影，然后跨上了袁讓的摩托。

“其實我不會騎摩托。”袁讓說，然后踩了油門。

黎耀愣了幾秒鐘，被那句話驚出一身冷汗。

學校的大門除了看上去更舊了一些，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校園里當年那些矮小的樹，如今更加的粗壯了，如果是夏天，枝葉應該相當的繁茂。深秋的湖面上，幾片落葉隨著流水漂著。

手機震動，打開，短信。

“你知道我在哪兒等你。——時一”

黎耀的心沉了一下。遠處的湖面山，一只白色的水鳥翅尖在平靜的水面劃出一道漣漪。波紋泛濫開來，記憶也泛濫開來。

那個潮濕的，因為雨水而泛著懷念味道的夏天。

他不由自主的邁開腳，朝教學西樓區走過去。

剛好是周末，C座教室只有選修課。他在大廳里匆匆瞥了一眼日程表，發現二樓側邊區全都是空的。

沒人攔著，他直接沿著熟悉的走廊走向側邊的教室。

空蕩蕩的。

他想不起來七年前的這個時間常常在做什么了。

懷念，回憶……一切都變得很困難。

他眼前只有那么一張模糊的，帶著童稚，灑滿陽光的臉。

記憶里走廊的盡頭，那個廢棄的樓梯旁邊。

時一卻沒有坐在他原來的位置上。

黎耀的心里頓時填滿了空蕩蕩的失落感。

丟了什么很重要的東西，要快點找回來，不然，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在這兒。”

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黎耀嚇了一跳，轉身看著時一。

“別亂動，小心摔了。”時一笑著，并沒有像他擔心的那樣靠近，而是徑直繞過他，走到樓梯上半截去，坐下。

黎耀有點莫名的失落。

“坐啊，”時一笑著，變戲法一樣摸出一本英語課本，“我跟小學妹騙來的。”然后，他扔給黎耀一本筆記本。

黎耀翻開本子。

空的。

他心里依舊空蕩蕩的，呼吸有些困難，轉身背著時一在臺階上坐下。

“就這樣陪我坐一會兒，”時一說，聲音夢囈一般，“就一會兒。”

黎耀用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

“其實我等了那么多年，不是想跟你在一起，也沒有期待過什么結果，”時一緩慢地說，聲音恬然，“只是為了等你說清楚，也為了跟你說清楚……”

“……沒有……什么好說的了。”黎耀輕輕打斷他。

已經快到忍耐的極限了。

“是啊，沒有什么可說了……那我走啦……”時一說完，跳起來，跑上樓，從三樓走掉了。

黎耀坐在原地，低著頭，好大一會兒才有力氣站起來。

他手腳并用爬到自己當年常常坐的位置上——現在還殘留著時一的體溫——倚在墻上，無力的閉著眼睛。

七年前，就是在這里，守著無望的愛情，看著那個不可能的人，寫下一遍又一遍的咒語。今天，愛情就在眼前，那個人也伸出手來，一切卻都已經無法挽回。

如果當時沒有離開，現在又是什么樣子？

責任，責任……有那么一瞬間，他恨透了申瀾。

他睜開眼睛，循著回憶在墻上找著自己當年刻下的小字。

都還在。

而且……

他驚奇的發現字跡旁邊多了一些劃痕。

“我想你了”“你在哪里”……

他像是被電擊過一般，低下頭猛的開始在筆記本里翻找，細細的，一頁一頁的翻找著。

很精致的本子，印滿了卡通畫，卻什么都沒有……沒有紙條，沒有字跡……

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打下來，滴在書頁上，淚水打濕的卡通畫線條竟然暈開了。

畫上去的。

他驚訝的翻著，發現那些畫的所有內容，都是兩個人相遇之后所發生的故事。

看完已經是黃昏，黎耀整個人是呆滯的，動作機械的合上書，摩挲著精致的封面。

封面上有一句話，他一開始沒有注意到，因為是印刷體，但是摸上去，是筆劃出的那種深淺不均的凹痕，應該也是寫上去的。

“如果世界是圓的，我一定，能夠走到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