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方子期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使得容貴人當(dāng)真不再來找我的麻煩。但我當(dāng)然明白,是因為他,我才擁有了現(xiàn)在的平靜生活。
春喜說要做蘑菇湯,此時便在一旁忙著劈柴。
我拿了個小馬扎,躲在房檐處陰涼的地方,老老實實的洗去蘑菇上的泥土。
蘑菇是剛剛從后院摘的,大概因為昨天剛下了雨的緣故,這些小東西就迫不及待的從地底下鉆了出來。
“春喜春喜,你可得確定這些蘑菇?jīng)]有毒啊,要不然容貴人沒弄死咱們,咱們可就要被蘑菇毒死了。”
我一面洗蘑菇,一面逗弄著正在劈柴的春喜。
“夫人,您這句話已經(jīng)說了七八遍啦!”春喜放下劈柴的斧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有些不喜的扁著嘴道:“夫人您要是這么害怕,一會兒湯做好了,我先嘗嘗就是。您等個一個時辰、半個時辰的,要是我沒事,您再吃唄!”
“臭小子還學(xué)會跟我叫板嘍!”我翻了個白眼,索性從木盆里摸出一個蘑菇,嗖的就向春喜扔去。
“哎!夫人!您這是偷襲!”春喜趕忙蹦到一旁,低頭在地上東尋西找了半天,卻沒找到什么能用來還擊的東西。
索性,他將手中的斧子放下,整個人就像我撲來。
“夫人夫人,這是您逼我的!”
“哎呀,饒命饒命!”
這個臭小子,伺候李雙蕪時間長了,自然知道她渾身上下都是癢癢肉,這下子可把我弄了個潰不成軍。
就這樣胡鬧著滿院子跑,在后面追我的春喜卻忽然停下了腳步。我還以為是他終于跑不動了,便抓緊了這個時機,急忙回過身子,笑鬧著將手中攥著的幾個蘑菇,朝著春喜扔過去。
只是手中一空,我就發(fā)覺是怎么回事了……
“方大人——哎呦!”
春喜的禮剛行到一半,頭上就挨了那么一下子,于是在毫無準(zhǔn)備之下輕呼出來。
而站在他對面的人比他反應(yīng)快些,早就平移般的退后了一步,另一棵蘑菇從他的眼前劃過。
來人自然是方子期,一樣的青衫落拓,一樣的長劍出塵。
我對著他如若深潭的目光,微微愣怔了一下,半晌才想起了什么,急急一個福禮:“還要多謝方大人前日搭救,若非大人您,我和春喜……”
方子期揮手打斷了我的話,那清淡的面容不再看向我。
“傷好些了么?”
他低頭詢問春喜,面色不復(fù)平素的淡漠,而是帶上了些許溫柔。
似乎是幻覺,他的嘴角似乎向上揚起了一個弧度,那種樣子我不曾見過。
便似春風(fēng)融了冰雪,暖流渡了冰河。
春喜畢竟年紀(jì)小,整個人比方子期矮了不止一頭,這時候仰頭看著他,似乎也被這樣的笑容驚的有些發(fā)呆。
方子期卻恍若不見,伸手拂過春喜的臉:“似乎不像前日那么腫了。”
這是我第一次細看他的手,不似文弱書生之柔秀,也不若尋常武夫的厚重,只是纖細中帶著不可忽視的陽剛之氣,看著就覺得極配他這個人。
春喜已經(jīng)傻了,一張素凈的小臉呆呆的盯著方子期,一副小呆瓜的模樣。
“胸前的傷呢?好些了沒有?”方子期說著,便要去拉開春喜的前襟。
這臭小子這時方回過神來,急退兩步,又因步伐不穩(wěn)跌坐到地上:“好,好了,已經(jīng)好了!”
春喜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著,鬧了個大紅臉。
方子期見狀也不再多做什么,微微頷首。
而我在一旁看到現(xiàn)在,整個人已經(jīng)完全進入看戲狀態(tài)……
在我前世那時候,同性婚姻幾乎在全球都已經(jīng)合法化,所以看著面前的大美人調(diào)戲小美人……咳咳,反正就是這么個意思,還是很有審美感官的。
“這是蜀北那邊送來的點心,我記得春喜你是蜀北人,便送來讓你嘗嘗正不正宗。”
大美人繼續(xù)獻殷勤,青絲從他清淡的面龐滑落下來,更平添幾分柔和。
“哦——”
春喜呆呆的應(yīng)答,我懷疑他的腦子現(xiàn)在會不會轉(zhuǎn)動。我甚至強烈懷疑,即便是現(xiàn)在方子期把他賣了,他也只會呆呆的回答一聲“哦”。
方子期淡淡一笑,終于不再逗春喜,直起腰身看向我。一開口,卻換成了淡漠的語氣:“多謝你照料他。”
“哦,應(yīng)該的。”
還是這樣的方子期讓我舒服些,那樣柔和下來的他太過完美,讓人有些不敢面對。
“我會讓人多送些吃穿用度過來,也讓你們少受些罪。”
“那就太過麻煩了。”
“你的那首詞……”方子期忽然說起之前的事情,“我已經(jīng)呈報給陛下知曉,陛下看過后很是唏噓,想來不久之后,就會下旨召夫人回去的。”
“哦……”我下意識的點頭,卻猛然間回過這個勁兒來,“哈?”
“我會想辦法引著陛下去靜芳宮一游,一旦陛下觸景生情,夫人回歸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方子期仍舊淡淡然的說著。
“別啊!”我猛然喊道。
“嗯?”方子期微微挑眉,面有不解的看著我。
“那個……”我撓了撓頭,道:“方大人您也知道,自從我自縊未遂之后,就忘記了許多事情。不瞞大人您,忘記的事情的確是許多,包括大人您、還有陛下的事情,都分毫不記得了。”
“分毫都不記得?”方子期蹙眉。
“嗯,一點都不記得。連皇帝陛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半分不記得。”我重重的點頭,“方大人,跟您說句實話,圣寵圣眷什么的,我半點都不想要。皇帝對與如今的我來說,不過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罷了。要我對一個陌生人自薦枕席,抱歉,我辦不到。”
方子期聞言沉默下來。
天邊的流云在轉(zhuǎn),他的面色也在不停的變幻。
但這種變幻是十分熹微的,狀似他這樣淡漠的人,喜怒極不形于色,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些什么,恐怕十分困難。
可是我總能看出一些深淺的變化,比方說他那雙漆黑如若星海的眸子,便在這一刻掀起了如同海洋的風(fēng)暴,卻又終究靜默下來。
風(fēng)吹起他的青絲,腰間懸著的劍鞘被他捏了又放,放了又捏。
“也好。”
他依舊淡漠的吐出兩個字,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開。
朱紅色的大門打開又關(guān)上,有些厚重的響聲,仿似將我與外面的事情重重的分割開來。
“夫人啊,你臉上臟臟的。”
春喜這臭小子不知什么時候回過了神魂,此時站在我面前,對我的臉指手劃腳:“啊!糟糕了夫人,您這副邋遢的樣子,方才豈不是全都被方大人瞧見啦!”
怎么邋遢了?
我納罕的想著,最終敵不過好奇心,把自己的腦袋湊到水盆邊上照了照……
呃,果然……
都是因為方才洗蘑菇、又與春喜打鬧的關(guān)系,我臉上魂兒畫兒的如同花貓不說,頭發(fā)上還沾著幾棵小草。
天!我剛才就是頂著這么一個模樣,義正言辭的說出了那么一番話么?
我蹲下身子,抱頭。
……
……
方子期送來的點心很好吃,以至于春喜在喝完蘑菇湯之后,還嘴不閑著的吃了五大塊。
“嗝——”
又是一聲震天雷般的打嗝聲,春喜四腳朝天的躺在床榻上,揉著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抱怨著:“夫人,春喜好難受啊!”
“這回知道難受了?吃飯時候那個狼吞虎咽,不知道的以為你十天半個月沒吃過飯了那!”
我端著山楂水走進門來,看著春喜在床上打滾的模樣,還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方大哥拿的點心的確很好吃啊,跟春喜小時候吃的,是一模一樣的味道那!”春喜勉勉強強的從床榻上爬起來,想要從我手中接過山楂水。
可是春喜的肚子實在是撐的太過渾圓,以至于他折騰了好幾下也沒成功坐起。
我好笑的看著他,他就可憐兮兮的看著我,那小模樣,竟讓我想起看不見自己腳趾的功夫熊貓來。
“果然是吃人家的嘴短,不過送來幾塊點心,你就已經(jīng)改口叫方大哥了?”
誰讓我心腸好,扶著這個貪吃的小家伙坐起來。
小家伙艱難的喝了兩口山楂水,打了兩個嗝,這才算是緩過一口氣來。
“夫人您這是笑話我,要是方大哥知道了以前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肯定就不會這么對我了。”
春喜說的是救過他性命的那檔子事,方子期以為救他的是春喜,實際上救他的人卻是李雙蕪。
我想方子期是個有恩必報的人,所以才會對春喜三番兩次的盡力相幫,甚至不惜得罪極有權(quán)勢的容貴人。
而春喜生受著這些恩德,卻又時時刻刻都有些心虛。
他總覺得方子期的報恩應(yīng)該報在我的身上,但他哪里知道,我早已不是原來的李雙蕪。
“夫人啊,還是哪天找機會,跟方大哥說明白吧。方大哥是好人,夫人您也是好人,總看著您們兩個、兩個……那樣子,春喜會覺得不舒服的。”春喜眨著眼睛道。
“那樣子?那是哪樣子?”我反問。
“就是、就是……哎!”春喜伸出一個手指想要比量,到最后卻只能一個勁兒的撓頭。
我笑著捏了捏他的臉蛋,道:“別亂想了。現(xiàn)在的情況是,你即便說了,他也未必會相信的。更何況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幫你便是幫我,既然如此,又何必把事情弄復(fù)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