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后,紅羅獲知,乾隆果然赦免了那洋教士的死罪,改判他到濠鏡囚禁五年,爾后驅逐出境。
紅羅聞之大喜,忙將這喜訊告知雷諾,他亦是大喜過望,對紅羅感恩不盡。
紅羅自己卻心知肚明,乾隆此次肯對那教士網開一面,絕非自己之功,只能說是他福大命大,堪堪碰上了荷蘭人又要來訪大清,乾隆才不得不有所顧忌,讓他僥幸撿回了一條性命。
又過了兩日,紅羅那日沒有出宮,從養心殿回到飛翠苑后不久,福康安就到了。
“紅羅,可是你向皇上求請,放那福建教案中的洋教士一條生路?”福康才一腳踏入門檻,人都還未落坐,便開口來問,聽上去,語氣隱有不善。
紅羅微愕,頭輕點了點。
“你為何要這么做?”福康安濃眉輕皺,再出口一句已略是咄咄逼人了。
紅羅微凝眉,一雙美目在福康安面上移轉兩下,方緩緩道:“那教士雖是違了律法,可若因此而喪了性命,總是叫人不忍。”
“民間不許學習西洋天主教,定例森然,通行已久。而那些洋教士一再視律法于無物,每每犯禁,蠱惑民心,誠為可惡!對付此等冥頑之徒,若不佐以霹靂手段,一加寬宥,恐無知之輩復疑朝廷又弛其禁,無以阻遏其從教之心!”福康安冷聲道,鷹目迸出絲絲慍怒。
紅羅啞然。兩人立場不同,他不能容忍教士亂禁傳法,她卻不忍讓教士丟了性命,這一對立無從調和。
紅羅有些頭疼,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耳邊再度揚起福康安染滿怒意的聲音:“洋人之行教我國,立心不測者多端,天主教不動聲色,潛移默誘,使人心自然樂趨,以至固結不解,悖亂綱常,若遇風吹草動,信徒則惟教士之命是從,禍害無窮。此等異端,本就不該容留在境,徒留后患!”福康安越說越惱,俊臉已是完全沉下,薄唇緊繃成一條鋒線。
待得福康安說完最后一句,紅羅心里驟然騰起一股怒火,臉色微微白了。她迎著那一雙黝黑怒目,冷冷開口道:“像那些金發藍眸、口說夷話、懷揣異教的異端應該趕盡殺絕,那敢問福公爺,如我這般面孔中式,行止西式的異端,又該置于何地?”
福康安滿面惱意的俊臉一窒,再一觸燃著兩小簇怒焰的明麗眸子,心中愈增煩躁,開口只說得一個“你”字,便再接不下腔,怒氣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他一拂袖,不管不顧地轉身大步離去。
眼見福康安突然拂袖而去,紅羅愣得一下,盯著那怒氣沖沖的高大背影,胸脯微微起伏。她一咬唇,氣呼呼地也背過身去,眼不見為凈。
一連幾日,福康安沒再過來飛翠苑,而紅羅每每一憶起那日之爭,也是氣怒難平。
這尚是兩人頭一回發生爭執,仿似天雷勾動地火,將兩人都燒得失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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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第五日下午,剛過酉時,陽光弱下,忙了一日的福康安與嘉親王陪著乾隆到御花園散步。
不經意間,福康安瞥到迎面走來了一男一女,男的一襲白袍,女的一襲白紗裙,男俊女俏、衣袂飄飄,瞧上去賞心悅目,仿似自畫中走下一般。
福康安顏色微微變了。
“皇阿瑪,前面兩人好像是穆敏和紅羅。兩人不知在說些什么,高興得似乎都沒留意到咱們!”嘉親王突地出聲。
乾隆順著嘉親王的眼光望去,穆敏和紅羅兩人確是交談甚歡,均皆笑容滿面,似是有什么可樂之事。
乾隆微瞇了瞇眼,眸中迅即露了悅色。
“你們倆在談些什么?說得那么興高采烈的!”乾隆朝走得近了的兩人微微提聲問道。
一臉陶然的穆敏和紅羅聞聲而驚,循聲望來,這才發覺眼前三人。紅羅一見福康安,面上留存的燦笑微微一滯,轉瞬卻別開了眼,與穆敏對視一眼后,便笑面如常了。
福康安面色更是沉下。這還是兩人自那日爭吵后頭一回碰面。
穆敏二人加快兩步,到了乾隆等人面前。
二人向乾隆請安后,乾隆掠一眼穆敏手中的一個杏白布袋,問紅羅道:“你不是出了宮嗎?”
“今日回來得早了!”紅羅微笑著復道。察到兩道鋒利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她極力忍著,避免與之相觸。
“你們倆這是打哪兒來?”嘉親王親和笑笑,問了一句。
“沒……上哪兒!就隨便走走!”穆敏面上有些不自在。眼神隨之瞟向紅羅,紅羅的眼光正好也投了過來,兩人目光一接,嘴角不約而同地傾了一下。
乾隆瞧在眼里,眼中歡色更濃,微微抿嘴。
福康安卻是一張臉都緊繃起來,黑眸更是幽深莫測。
其實穆敏剛帶紅羅去教她那八個學生練習洋曲,預備在萬壽節那日讓他們獻唱一曲。可是紅羅又怕那些師傅尋茬,不敢帶著學生在尚書房里公開去練,只得利用下午他們習練騎射之機,憑借穆敏和他們教頭的關系,到練功房里偷偷去練,順道也能掩人耳目。
“皇上這是要逛御花園嗎?”紅羅長睫忽閃兩下,甜笑出口。
乾隆微微頜首,說:“不若你二人也一同陪朕逛逛?”
穆敏剛想答應,就聽紅羅清亮的聲音響在耳邊:“還請皇上見諒,方才我與穆敏已逛了許久,如今腿腳都有些乏了!”
穆敏一愕,不解地望向紅羅,但見她一派自然,當下只好閉嘴。
“既是乏了,那就早些回去歇著!讓穆敏陪著你一同回去好了!”乾隆微笑的眼光掃了紅羅二人一眼,體貼言道。
“謝皇上!”紅羅忙出口謝恩。
她其實并非乏了,而是不愿和福康安處在一塊。雖說距那日爭吵已過了幾日,可一想起那日他勃然發怒之狀,心里不免有氣,因而明明如今相面而立,她也故意不去望他。
何況,她亦不愿提著個小提琴東走西逛,倘若乾隆一個好奇,問上一聲,她準備多時的計劃就功虧一簣了。
目送兩道飄然離去的白影,福康安鋼牙一咬,費了好大勁才強自忍住想一把上前拽住紅羅的念頭。他這一生,不論敵人、友人還是女人,任誰都不敢無視他的存在,可適才紅羅竟將自己視作無物,連一眼也不曾投來,實把他氣得不輕。
就在此時,乾隆忽地冒出一句:“這兩個孩子瞧上去倒挺般配!”
這話一鉆入耳中,正在氣頭上的福康安心不由咯登一下,眼皮更是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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