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去往尚書房的路上，想起德慶，紅羅心頭一片煩亂。這幾日她已逐一向其余幾個學生問詢過，卻無人知曉德慶那日何以突然失控。紅羅暗自忖道，德慶的事終究不能這樣聽之任之，若今日他依然不見蹤影，自己唯有將事情向福康安挑明了。

誰料她人還在尚書房門外，一眼就見一個小身影正直挺挺地跪在她的方桌前，那人竟是德慶。

她一驚，腳下登時頓住，重新邁步后不由自主加快了兩步，還沒到德慶跟前，他已“咚咚咚”朝她磕了三個響頭，紅羅這一驚更甚，趕緊伸手攙起他，盯著他急道：“你這是干什么？”紅羅自己不喜歡跪，也從來不讓學生來跪自己。

德慶低垂著頭站在紅羅跟前，小臉也無什么明顯的表情，只是低聲道：“德慶頭兩日冒犯師尊，實在該死，請紅羅姑娘責罰！”

紅羅輕輕嘆息，美目在德慶小臉上探究半晌，方才溫言道：“你回來就好！我沒什么可罰你的！只是日后你心中有什么不痛快，盡可開誠布公與我說！我只盼日后不要再出現那日的情形了，行嗎？”

德慶似是沒料到紅羅能如此輕易饒過自己，稍一遲疑，仍是輕輕點了點頭。紅羅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了聲：“回位吧！”德慶低眉移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余下一個時辰，紅羅悄悄留意德慶，發覺不知為何他一抓筆，小臉就微微糾起。課后，紅羅走至德慶身邊。德慶一見她近身，急忙低下頭去。

紅羅眼神落在德慶的手上，溫和對他言道：“德慶，適才我瞧你手上好像有些不靈便，你的手怎么了？”

德慶聞言卻是嚇了一跳，飛快掠了紅羅一眼后立即又垂下眼，小聲道：“我手上沒事！謝姑娘關心！”說話間，不自覺把手握成了兩個小拳頭，又將手從桌面上移下，垂立在身邊，像是要藏住什么。

紅羅看得更是疑云大起，沉吟片刻，朝德慶正色道：“把你雙掌攤出來給我瞧瞧！”

德慶臉上一滯，心中雖是不愿卻又不敢違拗，磨蹭良久，方才慢慢將手重新放上桌面，在紅羅眼皮底下一點點攤開了兩只手掌。

紅羅視線一觸他的掌心，立時吸了一口冷氣，一下蹲下身去，心疼地托著德慶那兩只又紅又腫的小手，失聲道：“誰將你打成這樣的？”德慶咬咬下唇，迅即縮回雙手，握個空拳垂于身側，低頭無語。

紅羅的心沉了下去。稍頃，她竭力平了平自己的聲音，又問道：“前幾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你能告訴我么？”德慶依然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瞧著一聲不響的德慶，紅羅秀眉不覺越攏越緊，好一會兒才無奈道：“這幾日，你就不要再做功課了，待手上傷好了再說！拉下的三天課業，我會另尋時間替你補上！”頓了一頓，又道：“你如今手上有傷，千萬小心，萬萬不可讓它傷上加傷！”

德慶默默聽著，始終不曾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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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下午，紅羅在讀書時，福康安到了。他一跨進堂屋門檻，便將手中油傘收起，將之立于門邊，隨后伸手將身上沾到的些許雪花一一撣掉。那日福康安著了件黑狐大腿褂，他那分明的輪廓再配上一身油亮皮毛，一眼望去猶如一只矯健敏捷的雄鷹。

福康安歸置完自己，目光柔和地投向屋里，一眼就見紅羅端坐在書案后的椅子上，不迎不笑，俏臉生寒。福康安心中一愣，紅羅這般輕嗔薄怒的模樣，他還真是不曾多見。

福康安徐徐靠近書案，眼神探詢，詫異問道：“怎么了？”紅羅將手中之書擱在案上，肅然掃他一眼后，沉聲問：“德慶的手可是你打的？”

福康安面上恍然，心內起了些愧疚，溫言道：“為何你不一早告訴我德慶之事？”紅羅半分不讓，執拗道：“既是我先問，你便先答了我再說！”

福康安無奈起來，他向是見慣了女子對他的柔順，可紅羅柔時縱也是溫婉輕綿，倔強起來卻是硬如煉鋼。

福康安的俊容微沉幾分，遲疑了一下才道：“德慶的額娘不知從哪里聽來了閑言碎語，對你生了怨意，在德慶面前編排了你的不是，德慶不明就里，就將氣撒到了你的身上！”

紅羅一顆心沉了下去，一只手伸出扶住前額，煩惱地閉了一下眼。

“昨日我才得知德慶那日在尚書房向你撒潑，并且還裝病躲了幾日不去上學，他小小年紀竟敢如此膽大妄為，簡直是無法無天！不罰他如何得了！”

說話時福康安濃眉輕皺，語聲中怒意彰顯。

自紅羅重回他身邊后，她口上雖從來不說，他卻能察到她心中總有不能釋懷之處，唯恐她再受委屈，他對她更是極盡寵護，卻不料自己的兒子竟不分青紅皂白地公然與她為難。故而昨日他一方面既氣德慶母子無端非難紅羅，又恨這對母子自作聰明欲將他當傻子唬弄，驚怒之下，雷霆大發。

半晌之后，紅羅開口，聲音里透著絲絲無奈：“這就是我不愿一開始就告訴你的原由，正因為德慶是你的兒子，我更不能不瞻前顧后！”福康安心頭一凜。紅羅對他家事的避諱如今已成了他的心病，饒是他足智多謀，對此也一直苦無對策。

未幾，紅羅臉聲一變，不滿道：“既使德慶有錯，你也不該對他動手呀！”

福康安斂起本已柔和下來的神色，眼中寒光一動，聲音沉下：“那日他這般無禮，你沒跟他計較，若換了其他師傅，早就有苦頭讓他吃了！我那不過是小懲大戒！”

“小懲大戒？你把他那雙手打得連抓筆都難！”紅羅有些惱了，面上苛責之意更甚。

福康安眼中厲色未除，聲音卻平下：“冒犯師尊，本就天理難容！豈能輕饒了他！”

紅羅面上慍怒，霍地站了起來，發作道：“你就知道打人！”想想不解氣，沖口又罵了一句：“Whatabarbar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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