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坐下后，兩手使勁交錯搓了幾下,待掌心稍稍溫熱后，他才詭譎笑笑，抱拳對重回座位上的永璘說道：“下官今夜冒昧造訪，還望十七爺見諒！”

永璘牽牽面肌，不著痕跡地打了個哈哈，道：“哎！這冰天雪地的和大人還能記掛著我，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正在這時，管家扣門而入，為兩人奉上了兩杯熱茶。永璘沉住氣，看和珅慢慢抿了半盞熱茶，待他臉色漸漸恢復如常。

和珅放下茶碗后，眼光探向永璘，又是隱晦一笑：“十七爺如今心中定必奇怪，下官今夜所為何來？”

永璘眼光一閃，隨即氣定神閑地瞧了瞧和珅那叵測面色，不急不躁道：“愿聞其詳！”

和珅略帶些巴結的開腔道：“十七爺素來是個爽快之人，下官也就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今夜來，是想與十七爺共商大計！”

永璘濃眉稍稍一聳，心中迷惑，自己與這和珅有何大計可商？但他面上仍然不露痕跡，決計與和珅周旋下去。他微微含笑，興趣十足地望實和珅，示意他繼續后話。

和珅受了鼓舞，脅肩諂笑接下道：“最近十七爺踔厲奮發，皇上可是龍心大悅?。』噬弦恢倍颊f，十七爺天資聰穎，至性過人，存心寬厚，隱隱有當年怡親王的‘俠王’風范。他一直對您期望甚高，但十七爺生就是個雅人，不染陳俗，皇上心中雖然難免失望，可您是皇上最小的阿哥，皇上愛子心切，故也從不愿強您所難。如今十七爺勇于任事，賢明能干，皇上心中的歡喜真是難以言表！”

永璘聞言不置可否笑笑，嘴上客套道：“和大人過譽了！”心中卻尋思，以和珅的為人，在這大雪天的晚上巴巴跑來自己府邸，絕不會只為說說幾句奉承話而已。他耐著性子，就等這只老狐貍自己露出尾巴。

果然，和珅雙眼微微一瞇，語調一轉，聲音微降了幾分：“皇上多次提及，在皇位時間絕不會超出圣祖皇帝，如今皇上在位已是五十九年，早則明年，遲則后年，皇上定會禪位！”

永璘雙眼微微一瞠，心中震蕩起來，他開始猜到了和珅的來意。只是這實在太過意外，故而不管他怎樣拚命克制，眼中已起萬丈狂瀾。

永璘的異象一絲不漏地被和珅納入眼底，他嘴角微現一絲詭笑，眸中精黠之光一閃而過。稍頃，和珅抹去面上異色，對著永璘正色凜然道：“下官今日來，其實就是想向十七爺毛遂自薦，不是自夸，如今在皇上面前，下官還能說得上幾句話，故而十七爺他日若有用得著的地方，下官定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永璘驚疑不定地直拿眼睛掃了幾眼和珅。屋子一下靜了下來。

永璘腦海中念頭飛動。原來和珅以為自己近月突然認真辦差，，是志在大位，故而他今日是投誠而來。只是他為何會相中自己？對了！如今十五哥最是得勢受寵，卻偏偏對這權勢熏天的和珅不冷不熱，不遠不近，想是他因此心中難安，要另起巢臼。這些年和珅在皇阿瑪面前幾乎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連我們幾個皇子對他都有所忌憚，朝中上下背地里都偷偷稱他“二皇帝”，他相中自己，無非是知道自己一向疏于政事，又性喜嬉戲，如若登上大位，以后勢必對他還要多有倚仗，如此他便可繼續安心去做他的“二皇帝”了。

如此一想，永璘已是心目豁然。他面上微是一哂，不以為意地瞥了一眼和珅，微帶調侃道：“真是多謝和大人抬愛??！只是我在四兄弟中爵位最低，我想即使皇冠像雨點一樣從天灑落，也淋不到我頭上吧？”

和珅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堆笑討好道：“十七爺萬莫妄自菲??！其實如今四個皇子中，皇上一直認為封儀郡王‘舉止輕浮，素無人望’，成親王‘漢儒文人習氣太盛，柔而無斷’，再加上他們兩人的母妃是朝鮮人，故此，大位肯定不會落于他們身上！真正有問鼎實力的就只剩十七爺與嘉親王了，你們是同胞兄弟，在皇上心中并無偏頗，只是十七爺此前從無爭位之心，才讓嘉親王占了先機！”

永璘聞言心中又是一震，心想和珅對這事估摸著是早就煞費思量了，他今日前來，必是有所憑持。沉吟片刻，他又嘲弄地微扯了扯嘴角道：“和大人似乎忘了，皇阿瑪早已秘密立儲，那道意旨如今就在那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的后面，雖然人選尚未明示，只是如今這態勢，明眼人一猜便知是誰了！”

哪料和珅聽完，卻又是叵測一笑，不慌不忙地應道：“不錯，皇上確已立儲，但不管立的是誰，都不稱帝意，這事仍大有余地！”

永璘登時心驚肉跳，不明所以地看向和珅，和珅忽地詭詐一笑道：“許多人都知道皇上曾對十公主說過，‘你若為皇子，朕必立你為儲’。大家都道這是皇上的一句戲言，其實這確是皇上的心跡！皇上當年立儲后，曾在祭天時向天禱告，‘所立皇儲，如其人賢，能承國家洪業，則祈佑以有成；若其不賢，亦愿潛奪其算，毋使他日貽誤，予亦得以另擇元良。朕非不愛己子也，然以宗社大計，不得不如此，惟愿為天下得人，以繼祖宗億萬年無疆之緒。’”

和珅一番話讓永璘再難自抑，臉色瞬時白了，寒氣直滲入骨，身體都止不住地輕顫，半點聲響也發不出來，只拿略顯慌亂的一雙眼在和珅臉上游移不定。

永璘曉得父皇平生實有兩大恨事。一恨子女早夭，人丁凋零；二恨皇子平庸，難成氣候。乾隆一生最好自比康熙，可遙想當年，他的父輩叔伯，個個雄才大略，人人都有入承大統的能耐，而他的一眾皇子雖飽讀詩書，卻不成大器。雖然平日里乾隆對眾皇子諸多挑剔，不滿也常溢于情表，永璘卻無論如何也料不到，為了讓江山永繼，父皇竟能狠起心腸祈盼老天讓平庸兒子早死，好讓才干超群的孫輩盡早坐在那寶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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