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四人心中皆是了然,近廿載顯赫盛世之下暗濤危伏,隔三貧五便有一把亂火騰地而起,這點星火若不及時撲滅,一旦燎原,山河亦恐將變色。
這般心思一轉,嘉親王三人哪敢有半分怠慢,三道洪亮的聲音齊齊響起:“喳!”
乾隆眼光一掃三人,滿意地輕輕頜首。
福康安抬眸看看面目已漸是舒展的乾隆,又微微躬身道:“皇上,臣有一請求!”
“講!”
“臣希望皇上讓穆敏隨臣出征!”
乾隆沒料到福康安提的是此要求,臉上僵了僵,剛剛寬緩些的臉色瞬間又沉了下去,口中不悅道:“還提那個色令智昏的混帳東西做什么!”
眼見乾隆不快,福康安卻并不畏縮,繼續道:“皇上,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穆敏雖從未行伍,卻是個不可多得的文武全材,既然他如今賦閑在家,就讓他隨臣出征,讓他歷練歷練!”
乾隆老臉依然冷著,不語半晌,最后終是開口:“再議吧!”
聞言,福康安遂閉了嘴,面上卻隱隱泛起一絲笑意。
當日下午,紅羅收到福康安遣人送來的便箋,告知她自己不日將要帶兵南下討逆,這些日子須全力備戰,恐是無法再日日過去看她了。紅羅閱完信后,一顆心急速下墜。
雖然福康安是名武將,沖鋒陷陣是他職責所在,可紅羅自識得他起,畢竟還未見他上過戰場,一想到那種血火陣仗,想到自己最在意的這個人即將要經歷的那種對壘拼殺,紅羅就覺一股寒氣自心底直透出來。
穆敏才剛被貶出宮,如今福康安又要出征,紅羅心底仿似塴了一大塊,一股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的心,她隱隱覺得,自己在宮中的日子恐怕也將有所翻覆。
————
如此又過了十日,這一日早上,紅羅還在文淵閣跟著陳至謙讀史,忽見永璘向二人迎面走來。紅羅諳悉永璘的性子,平素不大可能在這地方出入,他來必是有事找她。
“十七爺!”陳至謙向已走至跟前的永璘微微躬身抱拳。
“不必多禮!”永璘朝他擺擺手,面上起了些淡笑。隨后將眼神調向紅羅。
陳至謙來回掃了眼前兩人一眼,識趣道:“我手上還有些功夫,我先去忙,你們慢慢聊。”
永璘輕輕頜首。
“怎么了?”紅羅待陳至謙轉身后,微仰著臉問永璘道。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收拾收拾,隨我出去吧!”永璘四處環顧一眼后淡淡說了一句。
紅羅怔了一下,她看永璘面上不喜不樂,想來要說之事應不是什么壞事,但為何卻這樣著急直接找來文淵閣呢?她也沒多費思量,就依言合上了書,又稍稍收拾一下桌面,與永璘并肩開步,出閣之前,免不了又惹來不少好奇的眼光。
“穆敏要隨福康安出征了,他想在離京前見你一面!”一出文淵閣,永璘便啟口道。
紅羅聽得心中一震,雙足驟然停滯,望向永璘的一雙明目皆是驚愕,她這幾日只見過福康安一面,那日也并未聽他提過此事。
“這確是讓人料想不到!”永璘也停下腳步,他別有意味地瞥了一眼紅羅后,靜靜言道:“不過想想也并不全然是件壞事。皇阿瑪從來都說穆敏大有其祖之風,這頭雖剛把他奪爵革職,那頭卻又許他出征歷練,這也是皇阿瑪的恩典了!若是此次南下討逆,穆敏有所表現,恐怕皇阿瑪就會對他重新發落的!”
紅羅心頭沉重,想不到穆敏也要和福康安一并離開。這事對穆敏雖說是轉機,可只要一想到又多一個自己親近的人要上戰場出生入死,她心中總是難以輕松。
“他們出征之期剛剛定下,就在五日之后,故此你要盡快出宮!”
紅羅的心又是一沉,這幾日好比度日如年,也不知究竟哪一日福康安就要離京,雖說這幾日其實也見他不著,可知道他還在這京城之中,心里總是感到安慰。想不到兩人分手之期就在五日之后,而且要走的還不僅他一人。
“那就后天吧!”紅羅的頭垂了下去,低低道了一聲。她不愿自己面上的酸澀落入永璘眼里。
永璘盯著紅羅滿頭烏亮如綢的青絲,胸口一陣沉悶,眼底有一絲孤凄劃過,他忙別開眼,淡聲道:“那好!明日我來接你到我的別苑去。”
他曉得她為何難過,只是她是否知曉,他會為了她的難過而難過?
第三日,在永璘的別苑,紅羅見到了一別半月的穆敏和顏雪,兩人似乎都清減了些,但氣色尚好。穆敏白衣勝雪,顏雪雅若蕙蘭,兩人比肩而立,端的是一對賞心悅目的璧人。
這半月之中,變故橫生,此番相面,卻是又將分離,幾人見了面后,皆是萬般滋味橫在心頭。
“這次多虧了福公爺,皇上才肯對我網開一面!”一番寒暄后,穆敏語帶感激地言道。
紅羅面上一愕,她還是頭一回聽說福康安與穆敏從軍之事有關,心里竟是有些熙暖,眼光柔了一下。
“待你們得勝回朝后,一切都會好的!”紅羅忖了忖,輕輕道。
穆敏點頭,“我會好好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看似穆敏并不以入伍為苦,神色之中倒似有幾分躍躍欲試。
本道是山重水復,卻不料柳暗花明,這等天賜良機,為了自己和顏雪的將來,穆敏自然想好好把握。
穆敏面上神色看得紅羅稍稍一愣,眼光不覺掠向顏雪,見那雙頻頻受穆敏牽引的柔媚雙眸中籠著一片輕愁煙云,無語卻依依。
“你千萬要好好照顧自己!不用擔心家里,十七爺會看顧好顏雪,寧欣你亦無需擔心,我會時時照料著,再說,還有至謙大哥在她身邊。”紅羅曉得顏雪與寧欣是穆敏心中最難放下的牽掛,故而想讓他安心。至于乾隆和阿達爾,只要他立了軍功回朝,兩人估摸著也就不會再太過為難他了。
穆敏獲知妹妹與陳至謙之事后驚愕不已,只是經過與顏雪的情事之后,他亦諳知感情之事確無道理可循,故而并不反對兩人在一起,只盼他們有情人能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