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紅羅離開后，永璘轉身踱回戶部。和珅還在里頭靜候著他。

永璘一腳踏入門檻時，坐在案前正翻看帳簿的和珅忙起身讓座，待永璘落坐后，他才在側邊的椅子上坐下。

永璘低頭在和珅攤開的帳簿上泛泛看了一下，忽地抬首，眼光在門口瞟了幾下，爾后回眸壓低聲音問一旁的和珅道：“魁倫的奏章，皇阿瑪怎么說？”

和珅眼中陰光一閃，面上卻是顯了得色，道：“皇上大為震怒！”

前兩日福州將軍魁倫單銜獨奏：“閩省自上冬以來，米價昂貴，盜劫頻聞。每海口地方，盜匪肆行出沒，甚至五虎門近在省會，盜船即停泊行劫。……臣聞，閏二月初旬，委員赴福寧采買谷米，由海運接濟漳泉，聞已配載船只，因懼洋匪(海盜)劫奪，尚未聞運到。訊至地方事務，風聞各州縣倉庫多非實貯。奴才在閩七載，雖有奏事之責，但地方倉庫事件，聞有虧缺，經督撫設法彌補，若混行冒瀆宸聽，原屬不曉事體。今時勢至此，再不據實陳明，即是背負天恩，喪盡良心之至。”

乾隆閱后震驚非常，和珅在一旁又不失時機攛掇幾句，乾隆簡直七竅生煙。

永璘眉頭輕輕聳動一下，陰沉的面上若有所思，對和珅這廝的狠辣不免有些悚然心驚。伍拉納與和珅是姻親，而他為了一已之利，在利害關頭，還是毫不遲疑地向伍拉納動手，以他人之犧牲來成全自己。

永璘心思轉動間，又聽和珅低聲道：“皇上心中已有定奪，伍拉納如今前赴臺灣，暫時不動，而浦霖則著其即來京候旨，福建巡撫一缺，也著姚棻調補。”

永璘聽得眉頭又是一動，眼中森然，心內竊喜，瞧來皇阿瑪此次是決不會姑息養奸。好！這事鬧得越大，自己便越有可乘之機！

永璘滿意地頜首，面現一絲淡笑，道：“暫且再往下看看再說！”

頓了一頓，永璘別有意味地掠一眼和珅，話鋒一轉：“和大人，我最近識得一人，進士出身，頗有能耐，如今卻是有些屈就，我尋思著，是否給他安插個相宜職位。”

和珅聽得愣了一愣，反應過來即問：“那人是誰？”

“文淵閣的校理陳至謙。”

和珅雙眸微瞇，將陳至謙三字在心里默念一遍，腦中盤旋幾下，忽地眼珠一定，驟然醒起了什么，眉頭隨之輕皺。

“十七爺，這個陳至謙就是教紅羅姑娘學史的那個師傅吧？”他已憶起了自己與陳至謙的恩怨，也想到了他與紅羅的關系。不免要想十七貝勒突然想抬舉一個小小校理，必是與紅羅大有干系。

永璘聽和珅似是話中有話，他微微一笑，道：“這事與紅羅無關！”

這話是實話。可和珅哪知中間曲折，心中一百個不信。

忖了忖，和珅忽地嘿嘿干笑了兩聲，面向永璘，口中有些躊躇道：“十七爺，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永璘一愕，口中卻道：“和大人有話但說無妨！”

“十七爺實不宜與紅羅姑娘走得太近！這個女子如今雖極得皇上青眼，可她的西洋背景實是太深，朝中大臣大多對她不以為然。有她在身邊，對您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永璘越聽面上越是沉下，眼中閃過幾絲慍色。他隱忍地抿了抿嘴，半晌開口，聲音里分明透著不悅：“紅羅只是這皇宮里的一個過客，她與人無爭，那些人又何必硬是要拿她來作文章？她與這所有一切均皆無關，我與她的交情更與此無半點關系！”

和珅面上尷尬僵著，心頭有幾分無奈涌出，他含聲不發，暗地卻禁不住恨罵了永璘幾聲糊涂。

相較而言，嘉親王顯是要高出一籌。紅羅雖是乾隆身邊的紅人，可他對她一向不親不疏，想必他心里定是雪亮，紅羅這般一個異端，終是隱患，敬而遠之方為上策。

永璘瞥一眼和珅，私下也不愿在這等小事上與他生出齟齬，于是面上迅即緩了緩。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舊話再題：“陳至謙的事，還勞和大人多多費心！”

和珅不語，面上卻多少露了些不情不愿。

永璘瞧在眼里，曉得和珅此人最是記仇，陳至謙與他既有過節，他哪里會愿陳至謙有好日子過。轉念間，他雙眼一輪，又微微一笑道：“如今我身邊正是用人之時，偏是能正經上道的卻沒有幾個，這個陳至謙的脾氣雖是直了些，卻是個真正能辦得上事的人，日后怕是還能派上些用場！”這話半虛半實，卻也有永璘自己的一些考量。

和珅見永璘的話既說到這個份上，心知自己若再迕逆，永璘定必要心生不滿，想想還不如大方一些，放過那陳至謙，以免因小失大。于是面上起了些迎合笑意，點了點頭道：“好！那我就在各部留意留意！”

聞言，永璘滿意地頜了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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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覺間，四月已到，福康安帶兵出征也已屆一個月。

這日，紅羅自尚書房授畢課后，徑直回了飛翠苑，如今她已無需日日進文淵閣讀書，只在自己有所惑時才會去找陳至謙。

紅羅回到飛翠苑喝了碗茶，便出到院子。其時已是仲春，那一園的花木早是生機盎然，百般紅紫斗芳菲的景狀指日可待。

紅羅對著那春陽之下的滿目鮮翠深吸一口氣，緩緩移步至那株桂花樹前，伸出蔥白玉手漫不經心地去撥弄斜逸的長枝。她呆呆盯著手指中細小葉片，心神卻是出了竅。

至今仍未收到只字片言，也不知福康安與穆敏目前已行至何處，是否到達了貴州？兩人在軍中一切可還安好?

胡思亂想間，紅羅不禁幽幽一嘆。

忽地，一把尖細的聲音近在門邊響起：“就是這兒了！”

隨后另一道粗嗓闖入耳中：“有勞公公了！”

紅羅聽得有些納悶，這門外似是來了什么不速之客。她收起散亂的心思，眼光探向門邊。一個全身戎裝二十出頭、風塵色重的年青人已立于門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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