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心頭一凜，稍稍放開些紅羅，紅羅圍在他腰間的雙臂卻是緊了緊，像是怕一松手，眼前之人就會消失無蹤。

福康安一手輕抬起紅羅精巧的下頜，呼吸不由一窒，映入眼中那滿是淚痕的俏容似是梨花帶雨，讓他的心不由地揪緊了。

他疼惜地騰出另一只手，雙手捧著紅羅的臉龐，兩只拇指輕柔為她拭去淚珠，一雙黑眸漾滿柔情，聲音溫存得如三月春風：“怎么竟哭了呢？這些日子我日日牽腸縈心的就是你的笑容，總是盼望著能早一日回京看到你沖著我笑！”

紅羅面上有些羞赧，隱隱起了些笑意，幽幽道：“我以為自己在做夢呢！”這兩個多月，在無數漆黑的夜里，這樣重逢的夢境總是一個又一個地循環以復，以致她如今都難以相信夢已成真。

“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福康安眼中的疼惜多添了幾分，口中不由嘆了一聲。

紅羅展顏笑笑，竟如雪后初霽，連月來心中的那點愁郁似是全然化了。如今他既已返京，一切自會好起來，過去那點委屈又何足道也！

“你什么時候回京的？你們班師回朝了嗎？”紅羅一雙明眸煜煜，微仰著俏臉問道，神態甚是嬌憨。

福康安面上一滯，卻眨眼之間就斂去異色，復道：“我今日方才回京。”他有心略去第二個問題不答。

紅羅卻似并未察覺，俏笑著又問：“穆敏也一并回來了吧？他一切可好？”

福康安心中有些無奈，他微微避開那雙笑意盈盈的俏麗眸子，片刻后方才開口：“穆敏仍在貴州，戰事尚未完結，我是另有要事單獨回京！”

紅羅面上一愕：“單獨回京？”

“正是！我有些要事需要當面向皇上請旨！”福康安面上淡笑，一番話似是隨口而出。

紅羅眉目之上的笑意卻是慢慢凝住，別后重逢的欣喜也平白去了幾分，一陣不安隱隱從心底深處竄了上來。

敏銳的福康安察出紅羅的異狀，卻又不敢再多說什么，以防說多錯多。紅羅亦是突然靜下。兩人只是靜靜依偎。

半晌，福康安忽地聽到胸口處傳來一陣輕輕的聲音：“你該知道我被皇上囚禁了吧？”

福康安眼中一緊，口中卻是淡寫輕描：“嗯！我一回京就聽說了！我尚未見駕，你別擔心，既然我回來了，自會好好勸勸皇上，讓他消氣的！”

紅羅緩緩的抬起頭來，兩眼幽幽的在福康安面上游轉，福康安心兒一提，面上卻是極力掩飾，不敢讓她瞧出半點破綻。

“你該渴了吧？我給你倒杯水來！”紅羅冷不丁說了一句，話完就輕輕退出了福康安的懷抱。

福康安輕吸了口氣，在紅羅倒水的間隙，移步坐到了椅子上去。

福康安微笑著從紅羅的手中接過水杯，端著杯子就往口中送去，他的嗓子干得直冒火了。

紅羅靜靜侍立一邊，盯著福康安微微曬黑了些的半邊俊顏，心中的不安竟又強了幾分。她雖不懂行軍打仗，卻也知戰事之中，主帥斷無隨意離開之理，真有什么事重要到非要跑上幾千里路來當面請旨么？

紅羅默默揣著心事，眼色暗下幾分。

福康安幾口就將杯中之水喝個盡光，紅羅見他似是渴得緊了，從他手中接過杯子意欲再為他倒上一杯水來。遠處卻突地傳來幾聲突兀的“當當”聲響。紅羅面色一變，握手的杯子輕抖了抖。

這報更之聲一響，宮門很快便要關閉，福康安是不能再久留了。

聽到聲響的福康安將眼光往門外探了探，回轉過頭時，就對上紅羅一雙依依難舍的水眸，他的心不由又是一疼。兩人見面不過片刻，話都沒說幾句，卻是又要分開。更何況，依如今這種情形，見了這一面，下一面已是未知之數。

一念至此，福康安霍地起身，他一只手拿過紅羅手中的杯子放到桌幾之上，伸過雙手圍住紅羅腰肢，下頜頂著紅羅的發旋，低低道：“紅羅，今晚我不走了，就留在這里陪你吧！”那溫醇的聲音似能蠱惑人心。

紅羅身子一僵，雙頰嫣紅的款款抬起頭來，直視著福康安黑亮逼人的雙眸，轉瞬之間，她眼色幻變，從震驚到羞怯再到欣喜，眼中已有水光盈動，她眨了眨長睫，輕點了點頭。

人言也罷，宮規也罷，這個夜里，她統統都不想再管。

一輪圓月如水映照大地，也照在偎依在秋千搖椅的那對身影上。

“今晚的月色真好！”輕挽著福康安雙臂，將頭倚在他肩頭上的紅羅心滿意足的低喃了一聲。

福康安低應一聲。他斜眸瞧著月華之下的如玉嬌容，心頭一陣翻滾，竟說不出是喜是悲。

“這些日子，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守在這苑子里，一定很難熬吧？”福康安心疼問道。他實難想象，活潑如紅羅，是如何渡過這段四面是墻的日子。

“起初確是不慣，后來漸漸也就好了。心一定，時間一多，反倒是能專心讀書了。你知道么，我如今讀史已讀到了明史部分了。”話至最后一句，紅羅的語聲略有得意。

福康安有些意外，面上起些贊許笑容，難得這樣的境地下她還能靜心讀書。

“是了，穆敏在軍中表現可好？”

福康安輕笑：“他果然不愧是將門之后，再歷練多兩年，就是難得一見的大將之才了！”

紅羅心中一喜，欣慰地呼了一口氣，幽幽道：“只盼他多立戰功，到時回京之后，便可官復原職，早日攜手顏雪！”說話時，她想到生生分離的陳至謙和寧欣，心中一陣黯然。

福康安心中也是另有一番苦澀。不知自己已到了生死關頭的紅羅如今心中還惦念著別人，而她自己，他們二人的未來，又有誰來保障？

兩人又喁喁細語了一陣，福康安只覺紅羅的聲音越來越是含混，靠著自己的身子也越來越是沉重，不知不覺間，紅羅竟是睡了過去。

福康安僵著身子不動怕吵醒紅羅，過了好一陣，心中才沉沉一嘆，小心翼翼地將她抱起，走入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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