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因為是蕭陌的生辰,也算是府中大事。一大早,玉菊就領(lǐng)著一群女童張羅著將蕭府上下簡單裝扮了一下。劉管家見時辰差不多便指揮著秦安和幾個小廝,在大門外放起了鞭炮。
沐云曦收拾好畫卷,直奔臨風(fēng)軒去。剛走出聞雪閣院門,一抬頭便見弦歌亭里站著青色身影,迎風(fēng)而立,衣襟翻飛間墨發(fā)飛揚。
她快步上前,迎著蕭陌含笑的眼眸,笑著說:“郎主,怎么這么有興致?這秋風(fēng)刮得還舒服?”
對于她的調(diào)侃,蕭陌不置可否只含笑看著她。
沐云曦知道他惜字如金,也不介意,便將手里的畫卷遞給他:“這是我準(zhǔn)備的生辰禮物,倉促之間也沒能好好準(zhǔn)備,希望郎主不要嫌棄。”
蕭陌笑著接過畫卷,就要拆開來看,沐云曦趕緊一把按住他的手,緊張地說:“誒,現(xiàn)在不能打開,哪有當(dāng)著送禮人面就拆禮物的啊。”
因為害怕蕭陌不喜歡禮物,她都忘了自己的手竟然按在蕭陌手上。蕭陌的雙眼都快彎成月牙了,高興得直點頭。
沐云曦拿開自己的手,笑瞇瞇地問蕭陌:“郎主,你今日是滿多少歲啊?”
“二十五。”
“耶?”蕭陌才二十五啊!那不是和她一樣大?嘖嘖,看看人家,二十五歲就徒手打下一片天了,現(xiàn)在蕭陌的家產(chǎn)雖比不上霽月山莊,恐怕在江陵府也能進前三了吧。真是年少有為啊!想她在現(xiàn)代已經(jīng)二十五了,所有成就就是按揭了一套六十平米的房子,首付還是父母幫忙湊齊的。
唉,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呢。
沐云曦懊惱地看了一眼蕭陌,心里感慨萬千。
她那懊惱的神情看在蕭陌眼里,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悵然地嘆了口氣,說:“你……是在嫌棄我老么?”
啊?沐云曦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對于蕭陌來說,十七歲的蘇綰好像是年輕了點,相差整整八歲呢。不過她哪里能嫌棄蕭陌老啊,她與他一般大啊!
“沒有,我是感嘆郎主竟然這么年輕。我原本以為郎主怎么也該二十八九了吧,哪里想到……”
“那你是說我顯老?”
“啊?沒有,沒有,我的意思是……郎主是年少有為,年少有為。”沐云曦都快緊張出汗了,怎么越說越不對,男人竟然也這么怕老啊?看來不僅不能問女人年齡,男人的年齡也最好別問。
正在沐云曦不知所措的時候,亭外響起了秦安的聲音。
“郎主,人都在大廳等著,您看……”
“馬上過去。”蕭陌說著拉起沐云曦的手,一邊走一邊說,“來,讓你見見同僚。”
大廳里有六七個人,本也不算多,但基本都是沐云曦沒有見過的生面孔。其實有兩個是她見過的,就那次制作新賬本的時候,但是她完全沒有印象,只有一個人讓沐云曦記憶猶新,那就是她第一次到集市去逛的那家布店的老板,那個臉上有很多麻子的男子。
那男子似乎也認出了她,走上前對她深深一鞠躬道:“夫人,玉徽在此有禮了。”
咦?怎么還叫她夫人?沐云曦正想說什么,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竟然在蕭陌手里,頓時窘迫難當(dāng)。她連忙將手抽了出來,漲紅著臉,愣在原地。
蕭陌不著痕跡地掃了玉徽一眼并未解釋,只唇角掛著笑意看著面紅耳赤的沐云曦。
大廳內(nèi)的眾人頓時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消失,以免打擾到郎主的興致。
大伙愣了一下,然后其他幾人也紛紛上前跟沐云曦打招呼見禮。
蕭陌呵呵笑著,讓眾人落座,并將沐云曦安排在他右手邊的位置上,開始安排年底那個大活動。
一涉及到工作的事情,沐云曦便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充滿自信和干勁。她開始詢問大家的準(zhǔn)備情況,然后又指出哪些地方需要跟進,哪些地方要加強。
她策劃的是一個鑒寶活動,因為霽月山莊是以售賣玉石起家,在古董收藏方面是有一定的權(quán)威性的。若是蕭陌有朝一日要公開身份奪回霽月山莊必定也要有鑒定玉石、古董的能力,能把霽月山莊的人壓制下去。
這場鑒寶大會將是蕭陌的墨跡商號高調(diào)的亮相江陵府的機會。
沐云曦便將蕭陌分布在江陵府各地的客棧、酒樓都利用起來接待參會人等。寶物的保衛(wèi)工作和會場都交給了凌霄堡。
沐云曦的計劃已經(jīng)做的十分詳盡,所以在實施過程中出現(xiàn)的意外問題并不多。不大一會兒,關(guān)于鑒寶活動的事項就商討完畢,他們又談起一些分店的瑣碎問題。沐云曦則到廚房給蕭陌做一碗面和煮一個雞蛋。
雞蛋寓意是這一年能順順利利滾動,沒有波折;面條則是長壽的寓意。
滿桌子的酒菜擺上后,玉竹去請蕭陌,不一會兒原本不小的膳廳就坐滿了人。蕭陌生辰的緣故,玉菊和面館里蕭府的小廝都回來了,便足足坐了兩桌人。
沐云曦將面和雞蛋端給蕭陌,說了說這兩樣?xùn)|西的含義,蕭陌黝黑的眼中閃過一絲暖意。
這頓飯自然是吃得十分熱鬧,興致所致,玉琮和玉徽便劃起拳來,看著他們面紅耳赤的樣子,沐云曦想起了在現(xiàn)代的生活。那個時候公司一旦有大單敲定,都會去聚餐的,在聚餐桌上當(dāng)然少不了劃拳的聲音。
她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覺得好不真實,她竟然穿越了而且還在這里活得悠游自在,甚至開始有點兒樂不思蜀。不敢多想,不愿多想,是莊生迷蝶也好,是南柯一夢也罷,只要她能感受到活著的溫度和快樂就夠了。
沐云曦吃過飯后便回了聞雪閣,打了個盹起來,卻聽玉竹叫她去凝墨亭,說蕭陌找她。
她懷著忐忑的心情,步步靠近凝墨亭,遠遠就看到蕭陌一動不動地坐在亭中,低頭看著桌上的一卷畫。
那幅畫有什么問題么?她小心翼翼地將自己挪到離他三步遠的地方,靜靜站著等著他發(fā)話。
站了好一會兒都不見蕭陌有動靜,他只是靜靜垂眸凝視畫中面帶微笑的人,神情專注,似乎完全感覺不到那幅畫以外的任何事物。他披散在腦后的長發(fā)早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亂,肩膀上、額頭上、臉頰上到處都是散亂的發(fā)絲。
他應(yīng)該在這里坐了很久了吧。
沐云曦靜靜地打量著他,發(fā)現(xiàn)他的坐姿并不像平常那般挺直,而是像不堪重負般佝僂著,那原本挺俊冷漠的臉藏在凌亂的發(fā)絲中,顯得凄惻哀傷,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落寞,有些孤寂。
想到他的過去,他被錯待的童年,他背負的一切,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輕輕擁住他的肩膀。不知道為什么,見到他孤獨,見到他傷心,她的心也會難受,此時此刻她想好好地抱抱他,一來可以給他安慰,二來讓她的心不要那么難受。
可是在她要放開蕭陌的時候,蕭陌卻突然反客為主,一下把她扯坐在他腿上,緊緊抱住了她。
這……今日府中人這么多……
沐云曦尷尬無比地推了推蕭陌,想要站起來。蕭陌抬起頭看著她。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那雙原本深邃黝黑的眸中竟然蒙著一層水霧,神情出現(xiàn)從未有過的凄惻無助,這個時候的他看起來竟然脆弱得如同一個孩子。
心里突然一揪,她不再掙扎,反而將頭倚過去輕輕依偎著他,還伸手為他理了理蓋在臉龐上那些凌亂的發(fā)絲。這張臉真好看,看著眼前這張臉?biāo)X得心里滿滿的,什么時候,她把他裝進了心里呢?她瞟了一眼桌上攤開的那張畫。
她畫的是蕭陌的母親,蕭雪晴。
在蕭陌講他自己故事時,她聽蕭陌說他的長相與母親如出一轍,她便憑著印象和多年來的經(jīng)驗畫了這幅畫。她的畫法是中西結(jié)合的方式,采用了陰影透視法,色彩豐滿,將人物的表情動作畫的栩栩如生,立體生動。
“你怎么畫的這么像?”
許久,蕭陌才緩緩放開沐云曦,拉著她坐在身邊,指著畫問。
雖然有些尷尬,不過好在這段時間都沒有人經(jīng)過,沐云曦僥幸地想。她在稍微適應(yīng)了一下冰冷的凳子后,微微一笑:“你說了你長得像她啊。我把你的五官都柔化了些,又修飾了一下,就成了。真的很像么?”
蕭陌俊逸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點點頭,伸手摸了摸畫中人的臉。
“是的,很像,就跟她真人在我面前似的。”
沉默一會兒,他又轉(zhuǎn)過頭看著沐云曦,眸光如水,幽深含蓄。
“只是她從不曾這樣對我笑過,這笑容倒是像你的。”
“你不喜歡笑,我記不清你的笑容。”沐云曦低頭看看畫中笑得甜甜的蕭雪晴,有些抱歉地說道。
其實當(dāng)時決定畫蕭雪晴后,她有想過要找蕭陌來當(dāng)模特的,誰知道一下筆,蕭陌的五官輪廓,音容相貌不斷地在她腦中閃現(xiàn),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什么時候她竟然把蕭陌記得這么清楚?她的觀察力和記憶力是越來越好了么?
“陌這名是我自己替自己取的。對于我的父親,我與母親都只是陌路之人。這么多年我一直將自己當(dāng)作他人的陌路人,將他人也都當(dāng)作陌路人。可是今日我才知道,有的人也許不是陌路人,我亦不愿意將她當(dāng)作陌路人……”
原來他的名字是這么得來的,陌,那么薄情的一個字。
“蘇綰,我,我可不可以……”蕭陌的眸光閃爍起來,說話也有些吞吞吐吐,沐云曦抬起頭來有些莫名地看著他:“可以什么?”
蕭陌沒有說話只勾起唇角,伸手捧起她的臉,他的唇印上她的額頭,只是親親柔柔地在她的額頭貼著,那溫?zé)岬臏囟群蛻賾俨簧岬难凵駞s讓沐云曦感到了濃濃的情義。
“我可以不給你休書么?”他將發(fā)愣的沐云曦緊緊擁入懷中,在她耳邊溫柔地說,語氣中帶著深深的眷戀,充滿了真摯的懇求。
他真的反悔了……
沐云曦怔怔地面對著心底升起的喜悅,好想點頭說好,可是……她不是這里的人,也許有一天她就穿回去了,所以她只能以旁觀者的身份,看著他,最多能在他需要的時候伸出援手拉一拉他,何況他還有蘭娘子。
她的愛情世界容不下三個人。
“不行。”這兩個字從她口中蹦出的同時,她輕輕地推開蕭陌,不敢看蕭陌的眼睛,她知道一向沉默隱忍的蕭陌能說出這句話不易,他此刻的眼中定是盛滿了失望……
“那,那就當(dāng)我沒說過吧。”蕭陌坐直身子,將手放到桌上,晦澀一笑,“謝謝你的生辰禮物,你回去休息吧。”他說完話便再不理沐云曦,當(dāng)她不存在一般,只定定看著畫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