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不太大的房間。一張床,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一張臥榻,這些已經讓房間顯得擁擠,再加上四五個人,房間里顯得滿滿當當,甚至連空中的氣氛都擁堵憋悶一般。
那個道童打扮的小童跪坐在床榻前,看著床上面如死灰,雙眼緊閉的人獨自垂淚。道童旁邊還坐著一個身穿大紅僧袍正在打坐的和尚。屋子中間還有兩人站著一黑一白兩個霽月清風般俊朗飄逸的男子。
他倆剛一出現時,小童都看直了眼,若不是自家師傅正處于生死不明的情況,他此時估計還盯著那二人發呆。
“師叔祖,救救師傅吧。師傅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小道童又抹了一把淚,跪著向打坐的和尚,扯著他衣袖央求道。
“師叔祖也無能為力啊!”
打坐的和尚睜開雙眼,憐憫地看著小道童,無奈地搖搖頭。
“止風道長落到這個下場,與玉某脫不了干系。”白衣的玉九郎緩步上前到那紅衣和尚面前深深一鞠繼續說道,“了然大師只要肯出手相助,無論需要什么物什玉某都會為止風道長尋來。”
了然大師復又閉上雙眼,雙唇微動,無奈答道:“一切已是徒勞,他強行做法引魂,遭到反噬,導致自身魂魄受損,即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玉施主若有心贖罪便早些為他準備后事吧!阿彌陀佛……”
他話音一落,地上跪著的小道童“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哭得肝腸寸斷。他自小就跟著師傅,師傅是他唯一的親人,現在師傅就要死了,他如何不傷心?
這小孩兒心性自是真摯赤子,他憶起往日種種,不禁悲悲戚戚地越哭越傷心,越哭越大聲。了然大師終是不忍,睜開眼,將小童攬進懷中,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道:“小童別傷心,你師傅歸天后,你便隨我去天水寺吧。”
小童一聽自己今后便要去做和尚了,又傷心一回,哭得更歡了!
“了然大師,蕭某有一事不明想請大師指點一二。”
見了然大師將哭累到睡過去的小童放倒臥榻上躺下,一直沉默的蕭陌突然開了口。
蕭陌對了然大師說來,還有一點恩情。
那年,了然大師剛從西域來到中土尋找師兄無謂道人,自尋訪的道觀往山下走時,因路面濕滑不慎滾下階梯,動彈不得。而那道觀一向人煙稀少,若不是被路過的蕭陌發現,恐怕了然大師的一條腿就已經廢了。當時蕭陌及時將了然大師送去就醫,并幫他付清所有費用。了然便許下諾言,有朝一日要應蕭陌一個要求。
蕭陌上前一步,走到了然大師面前,微微稽首道:“大師,蕭某今日便想討大師當年的一個承諾。”
了然大師雙手合十,向蕭陌回了一個禮,頌了一聲阿彌陀佛道:“貧僧就等施主開口了,了結施主這樁塵事,貧僧才能超脫啊!”
“大師可是也會這換魂之術?”
“然也。”
“那,大師可知這換魂之術,如何才能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了然大師,神光暗斂的雙眼掃向蕭陌與玉九郎,那眼中似乎蘊含某種洞悉一切的神力,讓蕭陌為之失神,也讓一旁的玉九郎眉頭微挑,“沒有什么是萬無一失的。”
那豈不是又得冒險?蕭陌有些為難地看了看玉九郎,心中再次對他的提議升起質疑。
“蕭施主,若貧僧所料不差,你應該是想求貧僧為你施法引魂吧?”
“這,大師神算。”
“非貧僧神算,只是這樁事情本就因貧僧而起,自然只有貧僧來化解。”
了然大師的話讓蕭陌和玉九郎就十分詫異:這所有一系列的事情怎么又扯上了了然大師?
“貧僧自襁褓之中被師傅撿回嶗山撫養,師恩深重。師傅在貧僧十八歲那年,將歷來只傳掌門的引魂秘術傳授貧僧。然貧僧無心掌門之位,反而是師兄一心想要得師傅青睞繼承掌門之位。師兄待貧僧親如手足,無比親厚,貧僧不忍見他傷心,便偷偷將秘術傳他,想等自己繼承掌門后,過幾年便將這掌門之位轉給他。然而,師傅不知怎么發現了師兄偷練秘術,一怒之下將他逐出師門,接著師傅便駕鶴西去。”
“那,那大師為何沒做嶗山掌門,反而去了西域出家?”
“是貧僧緣故害得師傅死不瞑目,也害得師兄被逐出師門。貧僧心中有愧……”
“那你為何多年之后又回到中土找無謂道長?”
“也是近幾年,貧僧在西域的一本秘書上接觸到了引魂術,才發現當年嶗山的引魂術其實不全。交換靈魂叫換魂術,引異世魂魄或者引來鬼魂才是引魂術。師兄若用嶗山的引魂術替人引魂做法必定會遭反噬,嚴重點便會性命不保。沒想到貧僧還是晚了一步……不論換魂之術還是引魂之術,都要講究因緣際法,不是任何人都適合的。”了然大師看著眼前雙眉緊鎖,神思憂郁卻又暗含期許的兩人,“陰年陰月陰時出生之人,最易換魂;而一年中最適合換魂的季節是陽春三月,萬物生長之時,陽氣盛急需陰氣調和;倘若再加上灰天天象,這換魂術非但不會反噬,還可免了以人壽獻祭。”
“若非陰年陰月陰時出生之人換魂,是否有天時地利二者便也能成功?”
蕭陌瞥了一眼興致勃勃的玉九郎,心中微微有些詫異:這番他們即便要讓了然大師施法也應該是施引魂術,他為何對換魂術如此熱衷?
“當然,三者合一,換魂術便能發揮巨大的威力,不說萬無一失,但也有九成九的成功希望。”了然大師說到這,眼中閃爍了一下,雙手合十,默然不語。
蕭陌心中卻是一片難受:若前兩次施法的人是了然大師,那么父親和無謂道長也不會……舅父也不會這般……而且她還能早一年來到自己身邊,便不會連累蘇缊生死不明,更不會牽扯上玉九郎。說不定自己和她已經過上了安定平和的日子……
“灰天天象是指……”蕭陌還在沉思,玉九郎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口詢道。
了然大師閉目合十道:“新月皎皎瑩,舊月暗暗影。凌空俯大地,同輝天際映。”
這像謎語一樣的兩句話讓玉九郎與蕭陌同時一愣,相互看了一眼,然后陷入各自猜想。
“此天象形象些也可稱為‘新月抱舊月’,是指娥眉之月抱著暗黑的滿月月影。此天象不罕見,幾乎每年皆有,但要結合地利發生在陽春三月則恐怕得等上兩三年。”
了然大師的話使得玉九郎神色為之一黯。
“不過,貧僧獲悉,最近會有天狗食月的天象,這可是幾十年一遇的。”
“天狗食月也能引魂?”玉九郎的聲音中微微有些激動。
“當然,天狗食月時也會產生新月抱舊月的過程,況且這次的天狗食月很罕見,是引魂中術可遇不可求的最佳時機。”了然大師說完這話,看向蕭陌,“蕭施主,你確定要貧僧施這引魂術么?”
“這……”蕭陌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玉九郎,玉九郎此時臉色神色焦慮卻又暗暗隱忍。
當年,嶗山的木石道人突然辭世,他唯一的兩個徒弟一個被逐,一個失蹤,屬于嶗山掌門所掌握的秘術已經在嶗山失傳。那止風道人也只是在無謂道人身邊待了幾年學了個皮毛,況且他也已經沒了生機。現在了然大師是唯一一個會引魂之術的人,也是真正掌握引魂秘術秘訣的人,只要他肯做法,或者真的能撥亂反正,找回蘇氏姐妹的魂魄,將她送回異世。
蕭陌猶豫了一會兒,向了然大師問道:“被換魂術弄丟了魂魄,陷入昏迷的人,若魂魄回位,還能活過來么?”
“這個,恐怕有些難度,重要是看那身體的狀況如何。”
“魂魄離身后,有過肌膚萎縮的跡象,但我很快找到千年寒冰將她身子好好養著,與魂魄在時并無差別。”
“只要宿體完好,是有機會的。但,這個恐怕有些難度,具體要等貧僧看過后才能決定。”
蕭陌側眼看了看陷入沉思的玉九郎,道:“玉兄有何抉擇?還是執意要實施引魂之術么?”
無論了然大師的引魂術有多高,這宿體一旦出現問題,法術也不容易成功。也就是說,他們要執意施法,便是在賭:賭運氣,賭所有人的運氣!
“人生在世有多少事情不是在賭?即便有一絲希望,我也要試試。”玉九郎恢復了往昔的瀟灑隨意,他以細長耀眼的鳳目盯著蕭陌,似笑非笑地激將道,“莫非蕭兄認為玉某是不敢賭之人?”
你當然敢賭,反正已經是這樣了,賭了還有一絲希望。蕭陌勾了勾唇,沒有理他。其實只要他不答應,玉九郎再想賭也是枉然。玉九郎將了然大師困了這些日子,想必威逼利誘什么手段都試過了,皆無所獲。其實了然大師一心想贖罪,之所以與玉九郎僵持這么久,是想將自己引來,把曾許給自己的承諾一并消了吧。看來他還羈絆著一個世外高人脫離紅塵的心愿。
這場法事是眾望所歸啊!縱然他蕭陌心有千般不愿,可他有理由拒絕么?
“天狗食月是在何日?”
“三日后,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