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你當真是教了了一個好女兒啊！”

明玉剛才殿中尋到一個不起眼的位置，還沒等她站定，坐在上首的太后就厲聲向淑妃發難了。

殿上的眾位妃子命婦們紛紛側目，直把各自的眼神專注在淑妃身上，看她如何應對。

淑妃聞言，先是面上一驚，隨即露出惶恐的神色，屈腰俯身在地上：“臣妾惶恐，不知是哪個不聽話的丫頭又犯了什么事，冒犯了太后娘娘？”

淑妃的女兒是太后的孫女，本來都應該喚太后一聲“皇祖母”，可是淑妃言語間故意強調“太后娘娘”這四個字，分明是在暗示太后不是她孩子的嫡親祖母。

國中人都知道，天昱帝是太妃所出，并不是太后的親生兒子。

所以，太后雖然是明玉明珠她們名義上的皇祖母，卻不見得她與天昱帝的這些孩子們有多親厚，除了她一手帶大的七皇子明瑄，其余皇子公主，無論是明珠、明玉或是明秀、還是三皇子……對于太后來說，他們只不過是些名字不同的小孩，身上流著不屬于她的血，再加上沒什么感情，太后對他們下起手來，也是沒什么舍不得的。

倒是坐在太后身邊的太妃，作為這些皇子公主實際上的親祖母，她此時眼中隱隱帶了些憂慮之色————宮里的皇子公主都是她的孫子孫女，不管是誰出事，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場面……

可是今天這事，太后有自己的籌劃，早就給她下了封口令。太妃暗自嘆了一口氣，見到淑妃身后跪著的那幾個宮女，只好微微別過頭去，只當做自己看不到。

“哼……”

太后冷冷地哼了一聲，用帶著一顆上好翡翠戒指的食指，輕輕指點著地上那幾個宮人說道：“淑妃還要在哀家面前裝糊涂么？！你的女兒明珠能嫁給契候家，本是一件大大的喜事……可惜，就因為彥兒長得不合她心意，明珠那丫頭竟然敢在洞#房之夜耍起公主的威風，唆使宮人把彥兒趕了出去！！！————這趕出去也就罷了，怎么竟然……就讓彥兒這可憐的孩子無端丟了性命呢？！他才十六歲！！！才十六歲啊！你們這些人，也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此話從何說起？————太后！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淑妃一聽太后話里的意思，字字句句都是沖著明珠謀殺親夫的方向而去，她暗自心驚，不知這平日里不問世事的太后何時變得這樣威懾逼人，連帶著膝蓋一軟，原本是半蹲在地上的身子就勢扎扎實實地跪倒了太后的跟前。

“冤枉啊，太后！”淑妃口中急急辯解道：“明珠這孩子雖然有些小性子，但還不至于到有膽害人性命的地步！更何況，駙馬出事的地方是在御道邊的荷花池里，海棠宮的人都可以作證，明珠她昨晚，自從進了新房后就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夜，從未出去過啊！”

淑妃在后#宮橫行多年，哪里吃過一點虧？她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壞事都不承認，更別提明珠謀害駙馬這是本是莫須有的罪名，她憑什么要承認？！雖然明珠昨夜耍性子把駙馬趕出新房是真的，但是殺人的不是明珠啊！

后#宮博弈多年，淑妃作為宮中實際上的主宰、份位最高的妃子，哪里有下跪求情這般低落過呢？所以淑妃情急之中的這一跪，倒是把這些年看慣了她高高在上的的妃子命婦們給嚇了一跳，大家立馬感受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殿中的妃子命婦看到淑妃下跪，紛紛也跪倒地上喊道：“請太后三思，請太后三思！”

明玉躋身在人群中，見她身邊的人一個個像是多米諾骨牌般依次倒下，她再站著，倒是有些突兀，于是也順著大流跪在地上，嘴巴一張一合，卻是做做樣子。

呵，讓她為淑妃求情，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宮里的人做事總喜歡扎堆，替人求情扎堆，作證扎堆、害人扎堆，喜事扎堆、喪事也扎堆……好像一遇到什么事，不扎堆就不成了似的，人多力量大這句話，如今被殿中的這些妃子命婦們貫徹得很是徹底。

這些年來，淑妃一直是這些人的頂頭上司，在她們心中，淑妃是管事的人，而太后退居二線這么久，除了地位尊貴之外，就是一個無所事事的老太婆子……所以淑妃和太后之間，眾人都選擇了淑妃。

殊不知，姜還是老的辣。

明玉心想：太后歷經兩朝，無論是宮斗經驗還是政治經驗，遠遠都高過淑妃好幾個段位，她這些年來之所以如此隱忍，只不過是在蟄伏期中，一旦時機成熟，哼哼……只是聽聞太后娘家的勢力大不如從前，不知和淑妃娘家尹家比起來怎樣？

眾人替淑妃喊過話后，并未聽到太后喊她們起身，一個個跪在地上，不禁有些疑惑，不知這太后是個什么心思。

明玉是早就知道太后想把今日的事情鬧大的。

本來么，這些個妃子命婦，還有她這個公主此刻都是不用出現在長樂宮的。明珠公主在洞#房夜把駙馬趕出門外，從而釀成慘案……這本就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好不好？太后若是有心為淑妃、為皇室遮丑，也不至于這樣大肆召集眾人來“旁聽”吧？這種事，太后完全是可以帶領淑妃她們，私底下與契候府協商解決的嘛！

可是太后今日就是要丟棄皇家的顏面。

在大庭廣眾之下，讓淑妃教女無方、明珠蠻橫無德的丑事落到所有人的眼中，此番一鬧，就算日后證明淑妃的明珠公主是無辜的，那也挽救不了淑妃的在眾人眼中一落千丈的形象。

根據太后多年的觀察，淑妃這人，為人最會惺惺作態，大庭廣眾之下，她定不會不要臉面，所以只能吃癟。

太后抬眼，陰沉的目光從殿中的那些妃子命婦身上一個個掃視而過。眾人均是臉色一緊，低下頭去不敢與太后這位尊者對視。

明玉感覺到太后在看到她的時候，目光停頓了一會，她以為太后要找她問話，不禁有些緊張。畢竟作為明珠的伴娘，酒席之上，她可是一直陪在明珠身邊的，明珠對駙馬的不滿之處她可都是知情的，算是個關鍵的知情者————但是，現在這個場面，無論她站在那一邊，都是不討好的。

被太后的低沉的目光注視著，明玉微微低頭，心中頓時涌出許多的念頭，糾結著太后要是問起，她該如何作答的好。

幸好，太后的眼光只在明玉頭頂停留了片刻，便轉到殿中那幾個宮人身上了。

明玉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

那幾個宮人本是明珠的貼身侍婢，昨晚全程伺候在明珠身邊，若是要這幾人來證明明珠的清白，是沒幾人信的；可是，若是讓這幾人來指證明珠的罪行，那卻是十分給力的！

人就是這樣奇怪的動物。

一個人若是犯了事兒，親近之人去證明他的清白，大部分人是不相信的，人們會說：哦，你是犯人的某某某，你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多半是為他開脫！

但若是親近之人舉報那個犯人，說出他的罪行，人們卻十有八九會相信，紛紛贊揚：啊呀，這犯人的的罪行簡直令人發指啊，連他身邊的某某某都要舉報他，某某某真是大義滅親啊！

…………

那幾個宮人是明珠的貼身侍婢，說的話自然是比一般的宮人多一些分量的。可是，誰能保證她們說的一定是真話呢？

或者說，誰知道她們是站在哪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