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峰匯聚,峭壁千刃,拔地擎天,崢嶸鬼魅。青松爭奇,怪石斗艷,煙云在峰壑中彌漫,霞彩在巖壁上流光。十幾個侍衛前中后排成三排,手執彎弓,從不同方向,對準炎薄與我手中的圓環,脖頸手臂上青筋暴露,肌肉如同拳頭一鼓一鼓。“那個老女人如何信得過?”我站在前方,幾乎是牙齒縫中蹦出的聲音,之前做夢都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陣仗。“無論如何也要一試。”炎薄一抬手,我也不得不抬起來,炎薄望向我的目光有幾分意味深長:“難不成你想一輩子走路上茅房都帶著它?”
“可是難道真沒其他解開的辦法?”我忍不住牙齒縫中迸出聲響問道,旁人不知,我卻心里清楚,眼前之人乃是花語王朝的大王,無所不能,無所不曉。“后面這塊乃是磁石。”炎薄低聲道,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以其巨大的力道,應能沖破這塊圓環。”
“準備。”侍衛首領揮舞手中的旗幟,紋刺藍**頭的手臂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放箭。”弓箭上方擇絲色澤光鮮,如同浸泡在水中一般,利箭脫弦,射向我們兩人手腕正中。十幾只利箭帶著巨大的沖擊力,搖撼著我們兩人身軀,直直逼退向后,懸崖上方的磁石受到沖擊,發狂似地想將我們兩人推開。耳邊風聲呼嘯,我手臂咔嚓咔嚓作響,手臂揮舞在空中,方向不定,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山風愈發熾烈,幾乎要掀翻馬車與馬匹,尖利的石頭從地上翻滾而起,劃過我的臉龐。高處云端也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擋住自己的臉龐,狂風翻飛起杜太后的衣裙,我無法看清楚她的面部表情。我只覺自己透不過氣,也說不出話來,不得不側頭轉向炎薄,居然看到他一臉鎮定自若的神情。馬匹脖子上鈴鐺叮鈴作響,一時間我只懷疑自己眼花,就好似無論什么時刻,都沒有事情可以讓他放在心上一般。山峰怒嚎呼嘯,只聽見哐當一聲,我們兩人手中的圓環砰然分開,居然拉扯出一條極細的銀色鐵鏈。鐵鏈揮灑在空中,被炎薄與我兩人左右手用力一扯,發出類似狼嚎的凄然聲響,驟然飛向前,將我們兩人吸往后方的磁石。“啊。”我夾雜在風聲與驚呼聲之間,身軀直直飛過磁石,懸掛在半空。鐵鏈被吸附在磁石上方,炎薄同樣也吊在懸崖邊,身軀搖搖晃晃。“搞什么?”我一抬頭,極細的鐵鏈在磁石的邊緣,只需一個瞬間,便可掉落而下。“抓緊。”炎薄一手抓住鐵鏈,吩咐我道。鐵鏈一滑,兩人身軀往下一墜,我驚叫一聲,忽然一手抓住鐵鏈,使勁將自己的身軀往下墜,雙腳用力往下蹬。“你做什么?”炎薄扭頭一看,粗啞著嗓音問道。“我一命還一命,拉你上去。”我艱難抬起頭,不知為何想起之前炎薄救我的點點滴滴就極為不自在:“從此你我互不拖欠,關系清白。”特別是我覺得在皇陵之內,他為我吸走毒血之后,總覺得自己倒像是欠了他一樣,渾身不舒服。
“撐住。”上方冒出一個圓鼓鼓的侍衛腦袋,像是圓乎乎的胖土豆:“我們拉你們上去。”
他一說話,我只覺得自己的手腕,如同上油一般,慢慢從分開的一半鐵環中滑脫出來。驟然間手腕如同魚入水一般離開鐵環,身軀如同斷線的風箏,輕飄飄往下。頭頂一陣風起,似乎有禿鷲盤旋而過,我一邊下墜,一邊抬起頭,竟然看到炎薄也從半邊鐵環中伸手滑脫,不由自主掉落往下。黑色披風遮天蔽日,掩蓋住頭頂一方陽光,炎薄的掉落速度明顯快過我,浮光一般掠過我身邊,一把抓起我的手,纏繞在他自己的腰上。密林鋪天蓋地,我落入其中,忽然覺得自己身軀一停,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一般。炎薄一手抓住一片極大的樹葉,俊臉上有一絲吃力的表情,左手沿著樹葉慢慢往前,將偌大的樹葉卷曲成一個半圓橋梁狀的結構。樹葉巨大無比,幾乎能將三個并排騎馬的人連人帶馬一齊遮住,炎薄手上一滑,整片樹葉被我們兩人的重量拖得離開樹干。“要死了。”我死死閉住雙眸,卻忽然感覺身軀轉了方向。狂風呼呼地亂吹,帶著救命的大葉片猛地沖出密林,飛向前方。下方桃花峰迤邐十里,枝枝獻麗,一片粉紅,更似霞披。萬花盛開,無比嬌艷,百鳥歡唱,悅耳怡情,巨大的樹葉載著兩人從上方飛過,飄飄揚揚。越過山頭,繁華的市集陡然出現在眼前,人流密集,車水馬龍。“要撞上了。”我剛剛放下的心又緊張起來,離開山谷,風勢漸弱,巨葉如同斷線的風箏,上下翻飛。“娘親,快看。”下方有小孩抬起肉嘟嘟的手臂指向上空,一臉興奮的表情。巨葉從天際沙沙掠過,勢如禿鷲,猛地沖下來,風勢翻起行人的衣襟。“救命啊。”路人看不清到底是何物,嚇得紛紛躲避不及。一片輕微的簌簌聲,我的腳已經接觸到房梁上方,瓦片清脆碎裂開來,落入下方屋內。巨葉狂亂搖擺,帶落街道兩旁的樹枝咔嚓咔嚓地斷落,炎薄一手摟住我,一手松開巨葉。“啊。”我一聲驚叫,與炎薄無傷無損,一齊跌落在大街之上。巨葉帶著可怕的嘯聲,一路響起,撞擊在大街小巷,仿佛仍有生命般想沖出重重包圍。最終它停歇下來,樹葉抖動咔嚓咔嚓發出一陣爆裂聲,轟然平躺在地,最終無聲無息。感覺臉上有什么東西涼絲絲的,我抬起頭,細雨如煙如霧,無聲飄灑而下,淋濕了地,淋濕了房,淋濕了樹。大街上有人開始急著收東西,慌亂間暫時忽略了我與炎薄兩人,在我看來,這分明就是老天感念我們死里逃生,喜極而泣落下的眼淚。我伸手手掌,平攤向上,一抬起頭,竟然發現炎薄在看我。他的目光觸及到我的目光,他迅速回轉頭,看向前方,像是他自己做錯事一般。或者是我多想了,應該說像是他壓根從頭到尾不愿意救我,不愿意搭理我,現在很后悔一般。街道上面有兩名公子,一前一后奔跑,躲在大樹之下,白衣公子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他的皮膚很白,胸脯高高,眉毛細細,嘴唇紅紅,說話聲音又很尖細,說是從未見過如此英俊的相公,倒不如說一眼就能看出其女扮男裝。“你在看什么?”炎薄順著我的目光注意到他們兩人身上,開口問道。“她們是兩個女子。”我沒有伸手去指,唯恐驚嚇了她們。這又讓我不禁想起宋明軒,每次在街上遇到這樣唇紅齒白的人,他總是用一句在別人身上很俗套,在他身上卻萬事萬靈的語句。宋明軒往往雙手一拱,一臉的放蕩不羈:“這位兄臺好面善。”“他們是女的嗎?”炎薄的黑發淋濕在額前,淡淡說道:“分明就是男子。”
“就連鴛鴦雙色都難以分辨雌雄,何況是人?”我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怎能因為身穿男裝,就認定是男人,這樣是不行的。”“不如上去問問?”我想與炎薄打個賭,賭一些金銀錢財,他手指縫中隨便漏出一些,我便此生不愁吃喝了。
“回宮要緊。”炎薄一伸手,拉住我的手:“不要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