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臺上設有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水晶大盤,盤內盛放著數十個嬌黃玲瓏的大佛手,蔥綠雙繡花卉草蟲薄紗隨風飛舞。我正忙得熱火朝天,忽然覺得背后一陣發涼,忍不住回轉頭,看見炎薄不知何時來的,他靜靜站在后面,就連呼吸也聽不見,沒有看我,而是看著我手中的杰作,也不知道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炎薄看了半響,走上前來,伸手向假山方向摸去。“小心。”我看在眼中,急忙出聲:“上面漆料沒干。”
“這就是招待各國使臣的東西?”炎薄轉向我,眸中有幾分疑惑。我小心翼翼揭開上方的黃色濕布,將整個假山呈現在他面前,假山高約三尺,山峰制作非常精妙絕倫,坐落在一只圓盤之中,圓盤大約有四尺五寸大小,盤下有一只大龜襯托。“假山與大龜都是漆布脫殼制成。”我伸手一指,卻再無提到我爺爺時的那種自豪:“均是我二叔的手藝。”
“你負責內里機括?”炎薄知曉我這些日子在忙活些什么,只是淡淡問道:“本王想看看個中玄機。”
我走到窗前,支撐起窗欄,一股冷風直灌而入,風一吹過,假山四面打開,風轉動里面的機關,分陰陽相背,假山山腰上盤踞的金龍,龍口張開,吐出芬芳的液體。假山下方,排列著小池,池中生有荷花,荷花與荷葉都是鑄鐵所造,花開放,荷葉也舒展著,美酒直接灌入荷葉之中。“荷葉便是酒杯。”我這可是完全按著爺爺的手藝照搬過來,沒有絲毫差錯:“依照花語王朝的習俗,龍口吐酒,盛到半八分滿就停止,酒水若是灑落入池中,池中也有暗穴,可以將池中的酒引流回假山,一直到宴會結束,也不會出任何差錯。”我將荷葉從水池上取起,假山山頂上有雙層閣樓,閣門自動打開,有木頭人穿衣帶帽,手握木板,從里面緩緩走出。“這是催酒的木頭人。”我手中捧著荷葉酒杯,微微向前傾斜:“倘若席間有人喝慢,酒使便會出來自動監督,喝完重新放回荷葉,龍口重新斟酒,酒使又會自動回到雙層閣樓之中。”“秦公心思七竅玲瓏,天下間的確無人能及。”炎薄一直清淡的眼眸中,竟然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贊賞之色。花語王朝自從炎薄十八歲即位之后,連年征戰,不斷擴大著疆土版塊,降服四周不少國度,炎薄設京師于雍城,城內足足有八千多萬人口,南至羅伏,北括玄厥,西至安息州,東臨哥勿州,疆域遼闊,盛名遠播,炎薄更是革除弊端,政治開明,威服四方國家,開創出一片繁華盛世。花語王朝如今盛名遠播,顯赫到極致,每年宮中的**夜宴,總是萬國來朝,各方使臣搜羅出天下間的奇珍異寶,敬獻給炎薄,唯恐他一個不滿意,一個不順心,發兵攻打,重復像八寶善安鎮那樣屠城滅族的慘劇。美酒夜光杯,催酒的木頭人來來回回,群臣爭相品味,驚奇不已,那些精心炙烤的羊肉,絲竹羅衣飄飄的歌舞,卻是無人問津。我坐在下方,伸手拿著羊肉放在嘴中,眼光情不自禁往上面看去,炎薄身邊坐著一個美人,正在為他斟酒,一身素淡的荷葉羅裙,大朵栩栩如生的芙蓉花在肩頭綻放,女子紅馥馥的臉龐如同殘陽溶血一般,黑漆漆的發髻在頭上飽滿得就快要墜落而下,腮凝新荔,鼻膩鵝脂,嬌比海棠,嫩過梨花,完勝當初的婉容夫人。我聽說她是**最為得寵的德妃,其余妃嬪都以她為首,乃是無冕之后,時不時心血來潮,在**搞一場腥風血雨,炎薄也從來置之不理。之前炎薄離開幽冥王朝,曾將官道上的絲綢生意與茶葉生意都指給了云端,幽冥王朝靠著這兩門生意吃飯,自然無憂無慮,只需年年朝花語王朝進貢,臣民自然無傷無損,這也是云端樂于看到的情形,而婉容夫人則交給云端處置,我想依照云端的個性,一定會好好善待,尊敬如同自己的生母一般,她們一個失子,一個失母,竟然也能湊到一起,真是天意。我有些無聊地用筷子在桌子上面撥來撥去,心想著這次的**宮宴,云端十之八九都不會來了,國之大動,民心需要安撫,現下他一定忙得焦頭爛額。眾人圍在那假山前欣賞了半宿,若不是炎薄開口,始終都舍不得回席,最終炎薄直命人將假山大龜撤走,他們才一步回三次頭,轉回自己席間,方才記起自己還身負使命,需要朝花語王朝進貢。“啟稟大王。”我見一名金發碧眼的使臣,步入紅地毯正中,雙手捧著一個精致的木盒,恭敬跪下:“大王有秦公秘籍與秦氏后人在手,天下無敵,烏騅國的雕蟲小技,斗膽在大王面前獻丑。”說罷他跪在地上,雙手打開木盒,取出一個雕工精致的香爐,我看香爐上雕有芙蓉蓮藕,還有奇禽怪獸,極為精美,那個使臣操作輪轉著香爐上的機關,滿院都溢滿香氣,那些飛禽走獸竟然全都自己動了起來。原本也算是極費心思的東西,不過在方才的假山大鬼面前,實在相形見拙,不值一提。“大王。”德妃在上方嬌俏出聲,一臉感興趣的模樣:“臣妾看這東西有趣得緊,不如就賞賜給臣妾放在殿內?”
“賞。”炎薄一揮手,沒有絲毫猶豫。“多謝娘娘喜歡。”那名使臣唯恐自己東西送不出去,被炎薄責怪,聽見德妃這樣說,松了一大口氣。“大王。”我見另一名穿著黑衣的使臣走了出來,他面色白得不像是正常人,而雙眼又是通紅,肯定不是中原人的長相,看上去甚有幾分恐怖。“韓魚兒,每年你的東西都最合大王心意,今年有秦公的東西珠玉在前,你不知還能玩出什么花樣?”花語王朝的丞相,之前段大夫被殺時殿上那個白須老者,呂鷹笑著打趣道。“啟稟大王。”那名使臣沉聲說道,倒有幾分不卑不亢的姿態:“微臣今年呈上的貢品,得需機緣巧合,方能一窺,圓山國度無人有此福分,大王天神庇佑,定然可以見到此絕世奇景。”
他雙掌一擊,有幾個人抬了幾大竹籠入內,放在殿內,那竹籠編得極為稀疏,可以看見里面密密麻麻的飛蟲,烏壓壓一片,一下一下趴在竹籠里面,撲扇著翅膀,看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啟稟大王。”那名使臣面色不改,信心暴漲:“這時圓山國內特有的品種,蝴蝶展翅時,通體血紅,映照半邊天際,世間美景無法匹敵,這種蝴蝶生長在狹小溪谷,極為罕見,微臣出動宮內精兵侍衛,費盡數月之久,才為大王捉到這一百只蝴蝶,一路用炭火煨著送上京城,只要見到絕美的景色,蝴蝶便會展翅,定讓大王滿意。”“此話不是說了等于沒說嗎?”方才那個金發碧眼的使臣不滿嚷道:“又要絕美的景色,一會兒又說蝴蝶展翅乃是世間奇景,兩相矛盾,到底是景色更美呢,才是蝴蝶展翅更美呢?”
“大王。”那名使臣拱手抱拳,一臉的誠懇之意:“只有兩相配合,才可窺得這絕世景象,世間上從來珍惜美好的東西都得來不易,若是尋常的傾城女子,火龍夜明珠,南海珍珠,陰山翡翠,這些一眼就可以看到究竟玄機,便令人索然無味,只有半遮半掩,猶抱琵琶半遮面,在天時地利人和的場景,出其不意地見到之后,才會終身難忘。”
“一派胡言。”那個金發碧眼的使臣有心跟他過不去似的,也不知他們是不是本來有仇:“一直等不到那種美景,豈不是王宮內要養這黑乎乎臟兮兮的東西幾十幾百年,淪為天下間的笑柄?”“韓魚兒。”上方炎薄一出聲,正劍拔弩張相對的兩人頓時低下頭去,炎薄頓了頓,我不知他竟然也會對這東西抱有期望,只聽得他朗聲命道:“你從來沒讓本王失望,本王就收下這些蝴蝶,只望這次你也別讓本王失望。”
“大王洪福齊天,定然能夠見到如此美景。”韓魚兒急忙拱手道,立下生死狀:“微臣愿以項上人頭擔保,此景定然成為宮中的不朽傳奇。”各國使臣之后紛紛呈遞上奇珍異寶,但都不及韓魚兒的蝴蝶來得古怪令人猜想,我看著他們嘴唇一開一合地說話,覺得了無生趣,又偷偷看上方炎薄一眼,見他沒有動靜,便彎著腰偷偷溜出了御花園。爺爺的手藝毋庸置疑,我明明是按照秦公秘籍上面做,炎薄偏偏不放心,硬要我在宴席上守著,這下一來,倒是人人都知道他手握秦公秘籍,知道他手下有秦氏后人,花語王朝如虎添翼,更是無人敢犯。花語王朝的皇宮很大,我又不常出來,幾個拐彎,又不出意外地迷了路。前方有哐當哐當的聲響,我一個轉彎,一片哄鬧紛雜聲傳來,一片偌大的殿宇,前方搭著木頭架,宮人們正在修葺忙活,我也不知是什么殿宇,竟然連夜趕工,這樣要緊,難不成是炎薄死后的陵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