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九妹寫下最后個字后,松了口氣。放下毛筆,她笑著拿起桌上的那幾十張寫滿字的紙。加上前幾天寫的,又能訂成一本了。
書架上放著的書,都是她這幾年寫下有關前世的知識。雖然前世已成過往云煙,但有用的知識還是需要記錄下來。
邊活動著僵硬了的脖子,邊想還有什么落下沒記下來的。
“小姐,七公子醒了。”銀心喜沖沖的從外跑進來。
“快去請他過來,吩咐其他人,一切照計劃進行。”祝英臺忙站起身,拿起胡琴,就往閣樓外走去。
十三年前,她被最親近之人背叛,被人害死在家中,等醒來時她已投胎為祝家小姐。對于前世她沒半分留戀,以至于睜開眼的那刻,就完全接受了新的身份,新的環境。她也極力的以最短的時間了解這個世界,融入這個家。
像是要彌補她前世所缺少的親情般,這世,上蒼不僅給了她一對可愛的父母,還給了她八個優秀的哥哥,他們無不對她疼愛有加。
只是這幾天,她隱隱覺得他們隱瞞了一些事,只有她不知道的事。這讓她又想起了前世的自己,被人冷落,被人孤立。
蒲公英在風中輕擺,亦如她的琴音,彷徨,不安。最終一陣強風,蒲公英紛紛脫離花序,跟隨風飄向遠方,徒留下滿樓的孤寂,落寞。
祝英容聽到的就是這充滿凄涼之意的琴音。
“小姐,七公子來了。”銀心報告完就下去了,把空間留給他們。
“九妹,你這是?”
蒲公英飄向了遠方,剩下的盆盆莖葉顯得荒蕪,而坐在其間的祝九妹是那么的孤獨無助。
祝九妹停下動作,倚著胡琴問道:“七哥,你們當九妹是家人嗎?”不待他回答,她又說:“如果九妹是家人,那為何你們都知道的事,只有九妹不知道?”
“你說的是哪里話。。。”
“這幾天,你為什么要借酒消愁,這能告訴我嗎?我問爹,爹他答非所問,后逃之夭夭。問八哥,他顧左右而言他,問不出個所以然。如果你們當我是家人,就不會獨瞞我一人。”
面對她的咄咄逼人,祝英容輕笑道:“我當什么事,原來只是這小事。”
“哥!這不是小事。”
意氣風發的七哥一夜憔悴,整日在酒館買醉,要不是今天等著他醒來就去找他,遲一步就只得到酒館里尋找他的蹤影,找到的還可能是醉醺醺的他。如果這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
“是我讓他們不要告訴你的,哥不想讓你知道哥干的蠢事。”祝英容輕松一笑,“現在沒事了,知道我的妹妹這么擔心我,酒館什么的,哥哥不會再去了。”
“哥!”此時說的輕悅,回頭又該對月痛哭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記得之前七哥興高采烈的跑來找她,叫她與他一起去挑選禮物,軟磨硬泡才從他口中知道是要送給一個女子的,當時她還打趣道:“我快要有七嫂了。”隨后,她拿出了自己珍藏的一對琉璃簪,當作給未來嫂子的見面禮。
之后沒多久,七哥就像受了極大的打擊似得,流連于酒色。
“是未來嫂嫂的事嗎?”她問出了心中的猜疑。
“不要提起那個虛偽的女人,她不配做你的嫂子!”像被踩中了痛處,祝英容怒吼道。意識到自己的激動,又緩道:“是我有眼無珠,硬把魚目當珍珠,以后不要再提她了,她不配。哥答應你,以后不會再去喝酒,這事就到這,你也不要再打聽了。”
說完,祝英容轉身就下樓了。
“小姐。”從角落里走出幾個拿著扇子的婢女。
“沒事了,你們下去吧。”
“小姐。”銀心從樓下上來,問道:“問清楚了嗎?”
“知道了個大概。”祝九妹坐下,拿起胡琴再次拉奏起來,而這次拉的是《梁祝》。
從七哥的只言片語中,可以得知他是被情所傷,愛情傷神又傷身,不知他到何時才能走出來。
銀心站立在一旁,靜靜聽著。
“小姐,夫人有請。”
琴聲一停,祝九妹疑惑的問道:“娘找我有什么事?”
自從被禁足,娘就沒理過她,吃飯時也不瞅她一眼,今天怎么會找她?離解禁還有十天呢。
“鄭家來訪,夫人請你過去會客。”
杭州鄭家與祝家不僅是世交,這代的鄭家老爺棄官從商后,與祝家更是有生意上的往來,祝家莊產的糧食就都是賣給鄭家。
“鄭伯伯來訪,找我干嘛?他們一向只談公事的啊。”祝九妹奇道。
“除了鄭老爺,前來的還有鄭家二公子。”福伯如實以告。
“什么?江哥哥回來了?”祝九妹嗖一聲站起身。
“鄭兄,你這是?”隨著箱子被一個個抬進來,祝員外與祝夫人都站了起來。
“這些是犬子帶回來的貨物,還是讓他解釋吧,江兒。”
鄭江施一禮,“祝伯伯,祝嬸嬸。侄兒出海前與九妹有過約定,沿途帶回來的異國作物種子歸她所有,這些就是侄兒帶回來的種子。”
“這可使不得,你冒著危險得來的這些,她怎受得起。”祝員外連忙擺手,“拿回去,這些種子,我們祝家受之不起。”
“賢弟,這些九妹受之無愧。前幾天我才知道,犬子出海的那條船的設計圖就出自九妹之手,多虧了用這張圖設計出的船,犬子才多次有驚無險的度過海難。”
“這。。。”祝員外和祝夫人面面相覷。
鄭江出海是七年前的事了,當時九妹還是個孩子,她哪來的設計圖啊?
在他們疑惑的時候,祝九妹到了。
“爹,娘,鄭伯伯。”她一一問候,到鄭江時,她不確定的問道:“江哥哥?”
無怪她會遲疑,最后一次見鄭江是在七年前,那時他還是個少年,瘦弱的如同柳樹。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卻是皮膚黝黑,身材魁梧的青年。
“九妹。”鄭江微微一笑。
“女兒啊,江兒說七年前與你有過約定,這些種子都歸你所有,這是不是真的啊?”祝員外忙問道。
她早已經注意到庭中與廳中的這些箱子,驚喜道:“這些都是種子?”
“在下不負九妹所托,一共找尋了五十三種作物,請九妹查收。”
“先解釋是不是有此事,種子待會兒再看。”祝夫人道。
“是有這樣的約定,女兒以船的設計圖與航海圖為資金,與江哥哥做了這個約定。”
當年鄭江陪他娘來祝家小住,鄭江時常到祝員外的書房,年幼的她也是整天的泡在書房,也就認識了鄭江。見鄭江讀的都是有關航海的書籍,她就知道了他有個出海的夢想,不僅僅只是夢想,其實當時他已經著手準備出海事宜,籌備資金,聚集人手。
在面對對航海抱有極大感興趣的祝九妹,少年鄭江侃侃而談,談他的計劃,談他目前的準備情況。只是他看不上當時的船,航海船就是生命的保障,他需要一艘能經得起風浪的堅固的船。沒有這樣的船,他寸步難行。
而她就給了他一艘船的設計圖,她不懂船的設計,那張設計圖是前世她在爺爺的辦公室里看到的。嚴肅的爺爺,她一直不敢直視他,因此每當被叫到他的辦公室時,她總是盯著墻上的這張設計圖,也就記下了它的每個細節。
當鄭江欣喜若狂的問她這張設計圖是哪來時,她就知道這船能行,隨后她又拿出了張只標了各大洲,與主要國家的世界地圖。
鄭江如獲至寶,等不急先他娘一步回了杭州。一年后,她聽說鄭江領著他的那幫兄弟出航了,男兒志在四方,雖然不舍,鄭家還是讓他去了。
事隔七年,了無音訊,她早以為他葬身大海。
“你哪來的圖紙?還還航海圖?”祝員外驚訝的問。
“爹的書房里找到的。”
祝員外很喜歡藏書,書房里的書籍多又雜,連祝員外自己都不知道他那書房里到底有哪些書,更何況是七年前的。六年前的大水,書房里眾多書被毀,更是無法核實了。因此她說的理直氣壯。
“是是嗎,呵呵,我的書房里找的啊。”
在祝夫人的瞪視下,祝員外施施然的閉上了嘴。
“當初雖有這樣的約定,可這么貴重的種子,我們還是不能接受。”
“弟妹,這些不算什么,江兒這次帶回來的東西貴重物品多的是。只因這種子原本就是給九妹的,我們才沒有清點,直接送了過來。等我那頭的貨物清點完畢,必將再送過來。”
“鄭兄,這些我們已經夠受之不起,豈敢再受。”
“賢弟,以你我兩家的關系,還和我客氣?”
“那。。。”祝員外與夫人對視了眼后,說:“那就按當初犬女與令子的約定,這些種子我們就收下,其他的就不要送了。”
“久別重逢,你們想必有很多的話要講,去吧。”祝夫人見兩人呆立著,出聲道。
聞著花香,一路來到書房前,以往他們的一切對話都在書房內,這次她也帶他來到了這。
“時隔七年,這里一點也沒變啊。”鄭江先出聲道。
“是啊,節同時異,物是人非。”
“九妹為何有此感?”
“春天還是春天,卻時隔七年,當然是節同時異。祝府還是原來的祝府,你我卻都已長大,當然就是物是人非咯。”祝九妹調皮的眨眨眼,“要是在街上碰到你,我絕對認不出,你就是當年那個瘦猴子。”
鄭江笑,“確實是物是人非,當年那個矮冬瓜已長的亭亭玉立。不知英臺長的還如你一般模樣不。”
祝九妹的眼暗了暗,隨后笑道:“雙胞胎當然長的一模一樣。”
“那他現在一定是個俏佳郎了,讓我猜猜,他現在一定是唇紅齒白,桃花臉,綠髻朱顏柳葉眉。”
“想夸我,就直接說嘛,何必扯上英臺呢。”
對視一會兒,兩人相視而笑。
“你還和當年一樣。”鄭江感嘆道。
當初她還只是到自己腰的小孩,卻有著不同年齡的機智,更可以說是狡猾,因此他才會和她談的來,以至于把自己的計劃都告訴了她。
“你卻和以前不同了。以前的你呆板,不會說話,這會兒短短幾句交談,就能看出你變的油腔滑調了。果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
“要與外國人談生意,自然要學的能言會道。那你說,我這樣的改變好不好?”鄭江問。
祝九妹在思索了一會兒后說道:“有好有壞,好的是以后能幫我圓謊,壞的是以后我就不能在口頭上占你的便宜了。”
“壞丫頭。”鄭江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
“江兄,難道你忘了男女授受不親嗎?九妹已經是大姑娘了。”她故意板起臉學著家母的語氣說道。
這下鄭江尷尬的手腳不知往哪擺了,在國外生活久了,就沾上了外國的風氣,一時改不了。
“哈哈哈,剛夸你機靈,這下又打回原形了。”祝九妹大笑著跑開。
“你這個壞丫頭!”鄭江叫著追在她身后,這讓他又似回到十四歲初識她的那年。
送走鄭家父子,祝九妹回到房中,顯得有些抑郁寡歡,連那些得來不易的種子都放在了一邊。
“小姐,你為何不告訴鄭公子十公子他已經。。。”銀心忍不住問道。
“該知道時,自然會知道。銀心,我困了。”一夜未眠,又經那一鬧,她確實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