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已經談過,此時“用譙沛人”成了曹丕新政心照不宣的主題,曹仁都督荊、揚、益州諸軍事,而曹休則一年之內遷官四次,其中三次和臧霸有關。第一次是中領軍轉領軍將軍,為青徐兵“鳴鼓擅去”事件善后;第三次是遷征東將軍領揚州刺史,在臧霸和東吳之間打進一個鍥子,一方面防止東吳的異動,另一方面也提防臧霸出問題;第四次是“都督青徐”,賦予曹休在青徐兩州的最高軍事指揮權。
而臧霸呢?他顯然也察覺到了曹魏對自己的不信任,換個人恐怕就真的反了——但是臧霸真的是個老實人。他首先和曹休搞好關系,非常坦誠,另一方面,積極主張對東吳采取大規模軍事行動,并主動請纓為前鋒。
臧霸老實,但老實人不等于是傻子。
他表明忠于曹魏的立場,但仍然希望在此基礎上盡可能保持青徐現狀——實在不能保留現狀,退而為富家翁也可以。總之一句話,在與曹魏妥協的前提下,盡量多爭取自我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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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對三國格局的深遠影響
漢獻帝延康元年,即公元220年六月,魏王曹丕親自南征,但這次南征并未和東吳發生軍事沖突,前鋒滿寵的部隊也只到達了今江蘇高郵境內——如果這真是針對東吳的軍事行動,方向就不太對。長期以來,曹魏和東吳交手,一是在荊州的江陵沿江段,如赤壁之戰;一是在合肥的巢湖一帶,如逍遙津之戰。
因此,從表面來看,這是曹魏針對東吳的防御性演練,但從其實質上講,固然也有為以后的軍事行動進行演習的目的,但一次軍事演習有必要讓剛即位的魏王曹丕親征?
因此,可以認為,這是曹魏因年前“鳴鼓擅去”事件,而對青徐地方勢力采取的一次試探性行動。一則炫耀軍威,施行嚇阻,二則檢驗地方勢力的態度,為當年十月份曹休“都督青徐”在實力上作鋪墊。
公元222年,即曹丕篡漢后的魏黃初三年九、十月間,西線吳蜀夷陵之戰剛剛結束,正如陸遜所預料的那樣,曹魏三路大軍攻吳。
《吳主傳二》云:“秋九月,魏乃命曹休、張遼、臧霸出洞口,曹仁出濡須,曹真、夏侯尚、張合、徐晃圍南郡。權遣呂范等督五軍,以舟軍拒休等,諸葛瑾、潘璋、楊粲救南郡,朱桓以濡須督拒仁。”
魏軍西線、中線的進軍路線一如既往,也沒有取得突破性進展。而東線魏軍,則對東吳造成了較大威脅,以至于孫權卑辭上書曹丕請和,但因曹丕堅持要求孫權送其長子孫登為人質,談判破裂。
臧傳引《魏略》云:“文帝即位,以曹休都督青、徐,霸謂休曰:‘國家未肯聽霸耳!若假霸步騎萬人,必能橫行江表。’”此戰中,和臧霸關系良好的曹休果然依照臧霸的方案而行,《吳主傳二》云“曹休使臧霸以輕船五百、敢死萬人襲攻徐陵,燒攻城車,殺略數千人。”取得了很大的戰果,臧霸確實是想做出點成績,讓曹丕不再猜忌他。
曹休一面批準臧霸的作戰計劃,一面向曹丕匯報,這邊取得了作戰勝利,那邊曹丕卻在犯嘀咕,臧傳引《魏略》云“休言之於帝,帝疑霸軍前擅去,今意壯乃爾!遂東巡,因霸來朝而奪其兵。”(《魏略》不能成為正史,恐怕也和它這種直來直去的筆法不無干系,同樣一件事,《三國志》就說得委婉的多)
關于曹丕犯嘀咕,也有史料可資,《董昭傳》云:“三年,征東大將軍曹休臨江在洞浦口,自表:‘原將銳卒虎步江南,因敵取資,事必克捷……’帝恐休便渡江,驛馬詔止。時昭侍側,因曰:‘竊見陛下有憂色,獨以休濟江故乎?今者渡江,人情所難,就休有此志,勢不獨行,當須諸將。臧霸等既富且貴,無復他望,但欲終其天年,保守祿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幸?茍霸等不進,休意自沮。臣恐陛下雖有敕渡之詔,猶必沉吟,未便從命也。’是后無幾,暴風吹賊船,悉詣休等營下,斬首獲生,賊遂迸散。”
可見曹丕此次南征,其目的不在于深入吳會,平滅孫吳,而是在于根本解決臧霸的軍事實力。所以董昭的話說得非常聰明,輕輕點明了臧霸的心態不過是“欲終其天年,保守祿祚而已”,話雖不明說,但說出來,大家都明白。董傳這一段的后半部分,完全抹煞了臧霸渡江作戰的勝利——而承認這一勝利的,居然是來自敵方資料的《吳書》。
(寫到這里,我不得不承認,能作為史家典范之一的陳壽《三國志》,確實在資料和著筆上,有其過人之長,其立傳都能從當事人本身的角度去敘述,委婉而不曲筆,可能讓你看不懂,但一定不會看錯——如果你認真看了的話。)
此次南征,中路曹仁幾乎沒動靜,西路夏侯尚年輕氣盛,小打了一下,勝負不大,只有東路,在臧霸的策劃和實施下,對東吳形成了威脅性攻勢。而同在東路的名將張遼,帶病出征,死于江都,此戰基本沒有發揮什么作用。
唉,可憐的臧霸!
曹丕此次攻吳是假,借機撫平青徐二州是真——內部尚未平定,他哪有能力去窺視江左?所以說,曹丕并不是瘋子,雖然比不上他爸爸,但他也算是夠狡猾的了。
曹丕奪取臧霸兵權這一節,《三國志*臧霸傳》寫得很委婉:“與曹休討吳賊,破呂范於洞浦,徵為執金吾,位特進。”
此后,臧霸就老老實實地呆在洛陽備位充數,當曹丕的軍事顧問,“每有軍事,帝常咨訪焉。”大概曹丕自己也覺得對不起老實人,對臧霸相當優厚,到曹丕末年,臧霸食邑竟達到三千戶,比張遼、徐晃都高。明帝即位,又增邑五百戶,共三千五百戶。臧霸在明帝年間去世,謚號是“威”,與于禁的“厲”比起來,算是很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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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用人不疑上,曹丕不及乃父多矣。但他完成了北中國從形式上到實質上的統一,給司馬氏重新建立大一的統中華帝國奠定了基礎,在推動歷史的前行上,還是做出了貢獻的。
歷史的前行,常常是要踐踏一些花花草草的,就花草本身而言,固然是悲哀,但這卻是歷史前進中必不可少的代價。
如果我們不能免于付出,為什么我們不能正視這一切呢?
對于曹魏的內部問題,孫劉心里當然都很明白。劉備敢于傾國而出攻擊東吳,就是料到了曹操死后曹丕還很要花些時間來處理這些事務,無暇打擊蜀國;而陸遜當然也明白,曹丕肯定會以攻擊東吳為借口進行佯動——若他手里的東吳主力陷到三峽里去了,曹丕在東線的佯動也完全可能變成真正的攻勢。事實上,當曹丕接到臧霸渡江取勝的捷報后,確實也一度由“驛馬詔止”變為了“詔敕諸軍促渡”,所幸陸遜及時回防,曹丕看占不到便宜,才真正撤軍。而劉備也能看到這一點,《陸遜傳》引《吳錄》云:“劉備聞魏軍大出,書與遜云:‘賊今已在江陵,吾將復東,將軍謂其能然不?’遜答曰:‘但恐軍新破,創痍未復,始求通親,且當自補,未暇窮兵耳。若不惟算,欲復以傾覆之馀,遠送以來者,無所逃命。’”
而曹丕的佯動,也令吳、蜀兩國清醒過來,迅速調整心態,重新結成了聯盟。
正因為三國的智者都能比較清楚地預測明天,所以群星璀璨的三國時代這才剛剛開始。
所以,諸葛亮、陸遜、司馬懿們才能夠在歷史的星光下,上演那偉大的篇章。
當最明亮的星隕落的時候,不要為他嘆息,正是這往來代謝,才成就了古今。當你謳歌那璀璨奪目的光芒時,也請不要忘記了茫茫天幕上那些不顯眼的小角色,每一顆劃過黑暗的流星,都在述說著故事。
能讀出來什么,就看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