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時,二人來到金陵城上空。唐玄奘撥開云霧一看,只見城外尸骨累累,城內也是一片腥風血雨。原來此時正值明朝永樂初年,燕王朱棣剛剛攻克金陵城。戰爭造成禍亂還未平息,朱棣便急著清除建文帝余黨,采取了“瓜蔓抄”、“殺十族”一系列血腥政策,以致滿城怨聲連天。
唐玄奘把這副慘狀瞧在眼里,心中不忍,口念了聲佛號便欲下去阻止這場干戈。孫悟空連忙上前抓住他衣袖道:“師傅,且先莫動手?!?/p>
唐玄奘被阻住行程,只好停下腳步嘆道:“難道你要我眼睜看著這場禍亂么?”
孫悟空苦笑一聲道:“你下去又如何,殺了一個朱棣又會上來一個朱棣,如此反復沒完沒了。還不如讓他把氣給出順了,那些百姓或許還能有幾天安穩日子過過。”
唐玄奘聽他這一說,頓時悲從心來。他當年跋山涉水,費時十四載才從西天取回真經,只為能普渡眾生、消除人世間的一切禍難。不曾想到如今卻反不如當時,自己一片苦心全都白費,于是長嘆一聲道:“悟空呀,你說我們當年去西天取那經是為了何事?”
孫悟空見他這般模樣,也是嘆道:“師傅呀,你如今也是成佛了,可不得再渾渾噩噩了。這神這仙這佛,其中齷齪事情道也道不清,玩玩即可,可勿太要當真了。”
唐玄奘第二次聽他說這般的話語,于是沉默了一下道:“不知你為何反復說這話,莫非其中有什么端倪?”
孫悟空站在云頭四處眺望,過了會才說:“此處不是談話的地方,先尋一清凈之地為妙。對了,我記得當年取經路過五莊觀時,鎮元子老兄曾說他五百年前在靈山與你相識,所以讓手下道童備下兩個人參果款待你。鎮元子一向把那果子視如心頭肉,但對你竟那般大方,想必是你前世與他相交不淺。如今我們不如過去叨嘮叨嘮,一則打探消息,二則看看能否再混個人參果嘗嘗?!?/p>
唐玄奘聽他這一說,也想起那事來,當下應允,于是便調轉云頭與孫悟空一同往五莊觀趕去。二人飛至萬壽山五莊觀后,孫悟空門也不敲,站在山門前大聲喊道:“鎮元子老兄,有故友來訪?!?/p>
不一會兒,見兩個道童把大門打開,正是當年的清風明月。一番寒暄后,孫悟空領著唐玄奘正要走進觀中,卻見鎮元子已當面迎了出來,他見到悟空笑道:“你這猴頭,幾百年不見,還是這般胡鬧?!?/p>
孫悟空嘿嘿笑道:“鎮元老兄,記得當年咱兩結拜兄弟時,你可未有什么禮物給我這做小弟的。今天趕緊去拿金擊子敲幾個人參果給俺老孫嘗嘗,也算是補償一番?!?/p>
鎮元子只當不曾聽見這段話,轉頭對唐玄奘笑道:“金蟬子,你當時取經路過此地還是凡胎肉體,不識我也不怪。但如今成了佛,總該記起我這當哥哥的吧?”
唐玄奘雙手合十嘆道:“道兄莫要見怪,而今貧僧對前世種種仍是一無所知呀,今日前來便是為了此事,還請道兄多多指教。”
“這怎么會如此……”鎮元子聽他這話,手拈枯須,頗為不解。因為凡成仙凡佛者,對自己前塵往事自然明了,否則何來看破一說。
孫悟空在旁邊叫道:“有什么事進觀再說,在這山門站著算什么回事。你舍不得人參果,但那茶總該有兩杯吧?”
“有有有,快進來。”鎮元子被他說中心事,那枯黃臉皮也有了一絲緋色,連忙領著二人進入觀中。一邊吩咐清風明月:“你二人快去后閣,把那凌波仙子從武夷采來的仙茶端上來,記得用霖池的泉水泡制。對了,還有杯子杯子,就用那秦皇陵里得來的玉璃盞?!?/p>
這霖池水正是當年觀音救人參果樹時所留下的,而玉璃盞則是上古圣人神農氏采百藥煉制出來,將水倒入其中,便可化為延年益壽的漿液。后來流落到秦始皇手中,鎮元子則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方才取得。平日里別說是用,就連動一動都不舍得,看來今天怕孫悟空又動人參果的念頭,只好出血一次破財免災。
孫悟空見鎮元子這樣款待,心下受用,于是便笑嘻嘻道:“鎮元子老兄,今日我師傅前來只是想問一事,他那前世金蟬子到底是何許人也?”
鎮元子手拂長須皺眉道:“玄奘既已成佛,自當明了過去種種,為何會有這般情況?”
唐玄奘嘆道:“貧僧也頗為疑惑,只得來請教道兄。”
鎮元子沉默了一下道:“五百年前我與你只見過數面。當時受如來之約,往靈山赴盂蘭盛會。在會上與你一見如故,談佛論道數日,只覺你修為見識皆不在我之下。然而我離開靈山之后,不久便聽聞你被貶落凡世,當時就頗為不解。如今你成了佛,還是不知前世種種,恐怕是……”
“恐怕是什么?”孫悟空搶著問道。
“恐怕是如來不愿讓你記起往事,刻意將其壓制呀?!?/p>
唐玄奘聞言一時啞然無語,突然腦中記起昨日的那黑衣老者在月下所說的話語,頓時越想越是心驚,再想起今日在金陵城看到的禍亂,心中對佛執念竟有些許動搖。他不由深吸一口氣問道:“若是如此,那今生為何命我赴西天取經,何必讓我再成正果?”
鎮元子嘆道:“你現在這模樣,也算是成了正果么?”
唐玄奘被他這一反問,無語以答,心中卻不斷回響著那黑衣老者的那句話:這金蟬子果真被你訓成狗一般。
孫悟空見唐玄奘沉默不語,跳下椅子道:“師傅有所不知,這取經一事,我師徒五人不過是棋子罷了?!?/p>
唐玄奘本已是驚得大汗淋漓,如今聽孫悟空說這話,一時間只覺天翻地轉,過了許久方才問道:“這又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