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幾秒才回過神來。
這是發自內心的笑容,那種混合著驕傲和幸福的笑容。能夠用這么簡陋的武器在這個地方活下去,本身就是值得驕傲的資本了。不,不僅僅是在這個地方活下去,不管在哪個地方,只要活下去,就是足夠值得驕傲的資本。那一直是我的信條。
這美麗的笑容究竟還能維持多久呢?我向自己問道。十分鐘?一天?兩個星期?幾年?……還是僅僅能夠維持到下一秒?我沒法告訴自己答案究竟是什么。就算我能,恐怕我也不會愿意那么做。
事實上,我很清楚她的利用價值已經不存在了。
沒有特點,不能提供有價值情報,還有她的襲擊行為,這些足夠構成她死亡的理由。這種近乎于不穩定威脅的游民沒機會繼續游蕩下去了,她會被格殺當場。盡管我們是闖入他們家里的人,盡管他們只是兩個努力求生的無辜者,我們依然會干掉這兩個倒霉蛋。這就是強大力量的好處,你可以用力量作為面對弱者的法律。
我試著欺騙自己,我告訴自己,這不是我本人的想法,而是一個士兵的想法,一個準備活下去的士兵的想法。我告訴自己,與其讓她繼續在這爛世界活下去,還不如早點死去。
但,我騙不了自己,從來不。
我不可能為了一個普通的游民違抗命令。這世界有太多的東西能夠殺死你,也有太多的東西值得你留戀了。我不愿意面對這個游民的死亡,但我更不愿意面對自己的死亡。我開始思考,但我的時間不多了。
最后,我終于在內心的抉擇中做出了決定。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但我還是能感受到那種負罪感。諷刺的是,在我清晰的體會到這些負罪感的同時,我每次都做出了一模一樣的選擇——我要活下去。
充滿諷刺感的選擇,但它通常都是最正確的選擇。
“很好,這就是我要問的問題。”我盡量放輕語氣,就算是做我最后能做的事情。我是個士兵,而且還希望自己做個好士兵。對于好士兵的定義,我經常性的這個詞來描述活著的士兵。至少,現在還活著的士兵。“你還能站起來么?”
女游民表情痛苦的卷起褲腿,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傷口。“你說呢?”她反問道。
看起來不能。也好,這會讓我接下來的工作輕松一些,但愿她得知自己將被處死之后不要掙扎的太厲害。我把槍交到左手,伸出了自己的右臂。“你要干什么?”她問了一句,隨后就明白了我的。“謝謝。”她有些扭捏的說道。
她的臉紅了一下,也可能是一次突然的臉部充血。不過,或許那根本就是一種東西。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柔點,雖然她并不能通過全密封式的面罩看到我的臉。但,有些事情是我必須要做的,是我作為一個士兵必須要做的。我被賦予了一定的權利,我也可以用這些權利來做一些計劃之外的東西——那是額外的小贈品。
“嗨,伙計們!”
我扶著女游民站了起來,對新兵們大聲宣布道:“如果那個老家伙回來了,記得告訴他,我去上廁所了,要晚點才能回來!哈哈。”我干笑了幾聲,但愿他們會相信。“告訴我,你們能拖延一個小時的時間,對嗎?”
“沒問題!”點三英寸口徑大聲回答的我的要求,并在新兵群中激起幾聲悶悶的口哨聲。好吧,我知道他的名字是比爾。一個典型的,有色心沒色膽的新兵。
“什么?!你說什……”
在這個多嘴的女游民破壞計劃之前,我干脆直接抱起了她,并用自己的手打斷了接下來的話語。“我會給你一個快樂的死亡!”我故意大聲對她說道:“你會發現,死亡也可以如此快樂!”說罷,我不管她在我的懷中扭來扭去,試圖咬掉我幾個手指的舉動,直接抱著她向路邊的某條小巷走去。
“祝你不會在這種鬼環境中染上什么怪病!”點三英寸口徑在后面怪叫道。我配合著大笑了幾聲,并加快步伐,很快脫離了他們的視野。我小心的拐了幾個彎,來到了街邊一個看起來不算那么凌亂的小商店中。隨后,我把女游民放在柜臺上,徑直走向了貨架。
到了采購的時間了。我告訴自己。希望這里還沒被搬空。很顯然,我的希望很奢侈。
在貨架區至少兩分鐘的翻動并沒有讓我找到什么值得拿走的東西,就連一包香煙都沒有。這里已經被不同的人相同的洗劫過了。好吧,我只能開始祈禱自己的運氣不是那么差,祈禱自己還能在角落中發現一些被人遺忘的東西。或許是一些還沒有被污染的瓶裝水,或許是一些被人遺忘的避孕套。
那些東西對我來說,用處不大,但確實有人需要它。這意味著交易,以及獲得我更需要的物資。不過,我今天的運氣可真差,居然什么都沒找到。
正當我感慨自己糟糕的運氣之時,我突然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和那個游民有關。
我把她扔在商店的柜臺上卻并不擔心她逃走,這不是我的疏忽,而是一個事實。腿部骨折,或許還伴有輕度腦震蕩和肌肉拉傷的她不可能自己逃出去。當然,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我也必須在她的背后來上一槍。然而,就在我準備用剩下的時間和她好好聊聊的時候,我卻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她的面色微微有些潮紅,雖然那上面覆蓋著不少泥土和汗漬,但我還是看得出來。她的雙手捏著自己的衣角,似乎在準備著什么重大的活動。
“喂。”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引起一陣劇烈的顫抖。“你不會認為我真的打算對你怎么樣吧。”
“你不會嗎?”她的雙目死死的盯著我,似乎想要用目光把我殺死一樣。如果對著我腦袋的不是兩只眼睛,而是她那把手槍的槍口的話,她的愿望倒是可能實現。
真是廢話。
輕輕嘆了一口氣,我解釋道:“我只是想找個機會跑出來一會,給自己找幾包香煙。今天的運氣不怎么好,連一根都沒找到。”我真的只是懷有這樣的目的嗎?事實上,就連我自己都不清楚這一點,但我確實這么說了。“至于你,游民——我可不希望出現什么意外。托你的福,我們至少還有十分鐘可以用來聊天,然后……”
“……你會殺了我。”她沮喪的懇求道:“無論你想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在那之后放了我。我并沒有別的奢求,我只希望你放了我。”
“那不可能,放棄吧。”我拒絕了她的提議,盡管這提議會讓很多新兵小子們怦然心動。我并不想因為這些無聊的東西影響到我規劃好的目標。只要我安安穩穩的從這個鬼地方活著回去,我就能徹底擺脫下等士兵的地位。那意味著更好的武器,高級動力盔甲,以及更加危險收獲也是更加豐富的任務。
女游民用力的扯了自己的外衣一下,似乎想要暗示什么。“不能再考慮一下么?求你了。”她說。“只要你放了我,無論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見鬼,她是從哪里學來這些話的?或許是那個倒霉的男性游民的教育成果。我試著撓了撓后腦,卻只撓到堅硬的頭盔。這一舉動使我對她的好感一下減退了不少。好吧,其實我在這之前還有些猶豫呢。
“我說過,那不可能。”我舉起槍口,對準了看起來有些激動的女游民。“坐在那別動。不要試圖進行任何反抗,那樣會給我找到開槍的理由。”
這種情況似乎相當殘忍,同時似乎非常仁慈。她會在恐懼中度過剩下的時間,但她至少還有命度過這幾分鐘的時間。我努力的控制著自己內心的仁慈,那些在這種情況下會誤事的感情。享受你剩下的時間吧。我在內心說道。那是你唯一能做的了。
不多時,女游民抬起頭來,突然對我說道:“殺了我吧。快點,殺了我吧。”
她的表情非常沮喪。同時,她也完全放棄了剛才那種混合著討好和懇求的語調。她現在的語調很堅硬,同時也包含著自暴自棄。
“跟我來。”
我伸出左臂,把她從柜臺上扶了起來。她相當配合我的動作。或許是因為知道求生無望,她的表情相當復雜。我架著她走到了屋外,走到了凌亂的大街上。我盡量輕的把她放了下來,她避開受傷的部分,很直接的坐在那里。在那之后,她閉上了眼睛。面對自己的死亡,確實是一件殘酷的事情。
或許是因為今天的天氣太糟了。看到她的表情,我的心中突然多出一種不該有的感情。我試著把它壓下去,但我失敗了。最終,我放下離她頭部只有半米的霰彈槍,湊到她的耳邊,說道:“現在,跑吧。”
“什么?”她沒有睜開眼睛,似乎在提放我的欺騙。
真遺憾,我不認為那層眼皮能夠擋住聲音,同樣不認為它們能夠擋住高速運動的彈丸。“離開這里,用你最快的速度。”我重復道:“就現在!”
她重新睜開了眼睛。和剛才的僵硬不同,她的眼睛中閃現出一絲光芒——那是我非常熟悉的光芒,對于生的渴望。在這些年中,我見證過無數戰友和敵人,以及陌生人的死亡。很多人擁有這種光芒,但他們大多沒有被這些渴望所拯救。這個女游民非常幸運,遇到了我自己都不能解釋的情況。
“快跑吧,我會告訴他們,你已經死了。我會開上一槍,讓他們聽到槍聲。他們不會懷疑我的。”我開始解釋自己的新計劃。“這非常簡單,他們會相信我的。快點,用盡你最后一絲力量,站起來,然后離開這里,永遠都不要再次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祝你在這之后還能夠活下來。我微微低下了頭,強迫自己忽略一個嚴重受傷又沒有武器的女游民能夠在這里生存多久。我還能做什么呢?我已經盡我所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