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紅顏午夜醒來,向左側身,頭半靠在枕邊,呆呆地注視著眼前這個野蠻而又十分強健的男人。她心里暗暗地想:“難道我是真的愛上他了嗎?為什么我不趁他睡著的時候結果了他呢?不,我是不可能愛上自己的殺父仇人的,我要用我余下的生命努力為我的族人報仇,早日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那肯定不是愛,我只是要想出一個完全的計策,能讓這個該死的部落全軍覆沒的完美計策。可為什么,要是一天不見他,我會如此思念,他外出戰斗時,我竟然會徹夜擔憂失眠,每一刻,腦海里全是他的英雄畫面。今天的自己還是那個心懷怨恨的人嗎?今天,自己真的遇到了一段自己心甘情愿豁出自己,卻又無法把握未來的情感,放手或者繼續,我真的非常猶豫不決,不知道內心的真實答案。上天啊,不能與你虔誠的子民開這樣大的玩笑。我是全心要為有虞氏部落復仇的,也是流放子民最后的希望。愛情啊,你這種讓人歡喜又讓人憂慮的東西。為什么愛情、緣分不早些時間來到?那樣的話,也許我們有虞氏部落和九黎族部落就不會發生戰爭,現在我也該有幸福的生活。可人生又哪里來那么多想象呢?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我們也只是命運的奴隸罷了!”
虞紅顏不愿意承認自己對于赤日的愛,這一份內心對深處情感的掩蓋卻正是人類自己的天性。在人類個體的感受中有一些埋藏極深、最為隱秘的部分,就算在反復而又深刻的自省中,也不會輕易道出心中的秘密;強烈的情感真的不是像我們想象的那樣,一定會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但這并不會去影響人類個體的日常生活;每一個人都是對自己講故事的高手,總能不斷欺騙自己的理性,自圓其說不愿承認的情感。虞紅顏就是在這樣一個困境之中,拼命想掩蓋內心的真實感情想法,不愿意去證實自己愛上赤日的心。
虞紅顏想到這里,看見了赤日突然睜開眼睛,直直看著她。兩人就這樣看著,久久地對視,都想從對方的眼里看到愛情的真實模樣。長久的朝夕相處、肌膚相親,他們早已了解、深知對方,并且已經互相愛上了彼此,愛得生死相依。
在赤日眼里,紅顏的每一次笑與哭的姿態都是那樣美麗動人、讓人心醉。在赤日心里,虞紅顏就是自己的知己,是那個永遠不會離棄自己的愛人;而虞紅顏是怎么想的呢?她內心充滿矛盾,強迫自己不去承認愛上了屠殺自己部落的仇人。但她確實愛上了赤日,愛得還是那樣深刻,那樣真切。相愛說來簡單,可人世間又真有幾對一生真愛、攙扶到老的鴛鴦呢?命運總會跟我們開著這樣或是那樣的玩笑,讓我們的愛經受來自生活的不斷考驗。此刻,他們兩人的愛情早已成為了彼此生命里的習慣。虞紅顏時時刻刻想看見赤日;赤日每每回頭注視虞紅顏,兩人都是一副情深似海的多情模樣。
就這樣靜靜看著,虞紅顏的思緒回到了家鄉,思考著人生:“小時候,多么無憂的時期,燒烤的小羊、新鮮的野果常是聚會、慶祝的美味。”小時候,多么快樂的時光,過家家、騎戰馬……小時候,身邊有個小侍女,還有他——我的好弟弟,我們在一起是那么快樂,一起捉迷藏,一起扔沙包,“哈哈,該你了”,“怎么又是我啊”,垂下的臉,盡是孩子的稚氣,玩完了,就一起去摘桑果吃,你牽著我,我牽著你,說說笑笑,柏楊道,一級長,我們牽著走過了一個個冬夏,道路沉淀下歷史的記憶。在它的記錄下,我們走啊走,終于,我們都走向了遠方,那一起放的風箏線斷了,身邊的侍女在赤日攻打我們部落的戰爭中被糟踐、自殺了,我的弟弟也隨著秋葉的落下而被流放遠方。那時,我小小的腦袋真不懂活著的意義,又該如何去選擇自己的人生!如今,我已成為赤日的夫人,明白了許多,辛酸、快樂、愁苦,交相輝映。我一次次地計劃著如何為部落雪恥,如何重振部落的雄風。可當我去實施時,我又不忍心下手,恐怕我早已愛上了自己的仇人。我矛盾了,我的生活在哪里?我的使命到底是什么?我錯了嗎?我不該有愛?我不止一次地問自己,可每一次都強迫自己要快樂,太陽升起來了,可我的心卻像在冰洞里一樣寒冷。今天,就在今天,我要離去了,我多想去追尋那午后的狂笑,再次捧起家鄉的溪水啊!風雨雷電啊,來攻擊我吧!攻擊這心死的魂靈,我想在復仇之前了結自己的生命,不想去過多的經歷猜疑、背叛愛情,多少次想離開這人世間,可我每一次都害怕了,害怕死亡,我是那么怯弱、渺小。痛是那么深沉,無情的是眼淚,多情的是自己,內心承載了太多重量無法卸載。傷是沉痛的記憶,心是傷的深處,英雄們,心傷何處去醫治呢?昨天的我,昨天的你,應該是美好的一對;今天的我,今天的你,又怎么抹去昨天的憂傷故事?”
“在想什么呢?這么投入!”見虞紅顏久久不說話,眼神呆滯,好像陷入了沉思,赤日左手在虞紅顏眼前晃動著說。
虞紅顏回過神來,睜著大大的眼睛問:“我們是命運的奴隸嗎?”
赤日沒想到虞紅顏會一下問這么深奧的問題,沉思了片刻后,鄭重其事地講:“傻女人,我們怎么會是命運的奴隸,我們是萬物的主宰!今天,我們已經有了自己的見解,有了自己的力量;曾經我們不能改變的事情,現在我們應該去理解、尋求改變,不該去被動地接受這無形又無法讓人接受的命運之痛。我們要試圖去用正確、積極的心態面對命運,努力改變能改變的,學會適應無法改變的。換句話講,我們要緊緊抓住自己的命運之鎖。”
虞紅顏有些生氣似的反問道:“是不是我們有力量,就有權利去改變、主宰別人的命運呢?”
赤日好像想起了什么,眼里流露出的盡是對愛人的愧疚。他并不認為屠殺敵人有虞氏部落士兵是一個錯誤,只是覺得讓愛人看見自己親手殺了她的父親是當時多么大意、疏忽的事情。他靜靜地聽著虞紅顏述說的心聲,并不反駁半句。
虞紅顏見他不答話,接著說:“我們切不可去改變別人的生活、思想,更不能妄圖去改變別人的命運!你只能是你!你認為你改變了別人的一切嗎?不,你并沒有改變什么,你改變的只是外在的有形,改變不了的是這個人、人的內在。你也知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精神、意志,可為什么你還要如此殘暴地征討別的部落?”
赤日注視著深愛的美人,撫摸著她的秀發道:“我對你是真有愧的。當時我一時興起,就鑄成了如此大錯。一直以來,我內心都在受著煎熬,不肯原諒自己的暴行。但你要記住,我如此愛你,并不是因為我想乞求上天對我暴行的原諒,我是從見你那一刻起就感動于你的嫻靜、你的絕世美麗,后來,我就慢慢地、深深地愛上了你。如果這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我愿越陷越深,飽嘗愛情里所有的相思之苦。請原諒我!我的愛人。”
虞紅顏脈脈含情地注視著赤日,雙眼相對,融化一切外物。
“紅顏,你要知道,自然規律是弱肉強食,是遵循叢林之中的生存法則的。我們不是神仙,不是佛,我們也要遵守自然定下的規則。在塵世間生活,我想去屠殺別人嗎?不,不,我不想,我也想和平共處。可資源就那么多,部落卻不少。我們九黎族部落要生存,就必須強大,必須征討別的部落。如此一來,我們可以得到更多女人、孩子,使部落不斷壯大。這樣,我們才能保證九黎族部落一直存在下去,才能確保九黎族的子孫不被其他部落抓走。以你們部落為例,正是因為你們部落茍安,不思擴大規模,才導致最后的殘敗。紅顏,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奚落你們部落,只是要告訴你自然是殘酷的。為了生存,我們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啊。你就說巫師鴻鈞老祖吧!我們不除掉他,有可能就會被他除掉啊!活著本就是一件難事,好好活著,更是難上加難。”
虞紅顏看著赤日真誠的目光,內心的冰山漸漸融化,聲音開始哽咽,語調低沉地說:“為什么會是這樣?上天竟讓我們這樣相遇!我的赤日,我的愛人啊,我是如此愛你,愛得還是那樣真切、猛烈。如果有虞氏部落家破的子民讓我找你復仇,我情愿先用最毒的酒毒死自己。”
赤日阻止虞紅顏繼續說下去,他吻上她的額頭,慢慢耳語:“你是我的思緒、不隨時光老去,譬如蜜蜂山花都是對愛情的演繹。千韌險峰也能挑戰攀巖,萬里路遙只是成熟前的足跡!你就是我生命的圓點,是光是火是融我的思緒!沒有你,我會失去激情,記憶也分外迷離。心中的愛人啊!真希望你我今生不曾相遇,但苦澀的思緒交織命運,依舊美麗。我想用余生去銘記風雨中飄搖的那一份情意,從此,我枯萎的玫瑰忘記濃春的魅力,一生等待你心的雨季。”
赤日話音落下,虞紅顏眼中含淚,埋首于赤日懷中,兩人緊緊相擁在一起,沉沉睡去。
赤日早已經愛上了這個紅顏知己,自上次分別后,那一份愛戀,他就感覺得非常真切。虞紅顏無法掩蓋內心的真實情感,還是選擇了勸說自己放棄復仇,愛上身邊那一個守護自己的男人。曾經堅持的復仇戛然而止,一切都像最初承諾的那樣。這就是人生,人類往往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知道哪些事情該怎么做才是對的,才是合乎情理的,但有時候,人類中的一些個體就是很難按初衷做下去。年輕時的堅持執拗不過生活的影響。
同樣是悲情的人兒,有著辛酸的往事,遠在神龍部落晉陽大營的刑天卻還沒有一絲睡意,在對月遙寄相思情。明天二月十五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是刑天的愛人瑤姬離開一周年的祭日。月光美麗,人更添愁情,往事如風,翻開塵封許久的記憶,該是時候做些什么了吧!也許,遠方的她也不希望看到現在的自己,刑天開始想著未來該怎樣生活了,是時候該找回原來的自己了。
昨天的傷痛并不能全忘記,總會有那么一絲深刻遺留在心際。今天,就算你再到河邊靜聽流水述說逝去的時光,可水底潛走的魚兒已再不能撈起那些紛繁的記憶,于是,蕭瑟的蘆葦在水中點綴出點點漣漪,水的流光已非昨日那般溢彩。愛恨之間,就是活著的意義。
活著,明天的世界會是怎樣?且往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