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之后,身為白澤帝國皇太子殿下的大哥受先皇之命,入仙道門派,外出修行去了,直到去年年底方才學成而歸。
這個時候,他的修為已達到‘固本境’第九階‘矯捷’中后階段,回來之后,為了沖擊第十階‘悟道’,又花費大量的時間閉關靜修,修心養性,參悟天道。
七八年的分離,不算太長,卻也絕不短暫,無形中將兩個原本親密無間的兄弟拉開恍若隔世般的距離,已足矣。
龍淵站在這里,遙望彼方那道熟悉的身影,很有一種‘親切的陌生人’的感覺。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
不知不覺中,心里面百味翻騰,猶如翻江倒海一般,掀起滔天巨浪,隱忍良久,卻終歸于苦澀。
不甘心……
他鼓足所有勇氣,喊了那么一聲‘大哥’,沒有任何回應,換來的,只是對面那具渾身透著冰涼肅殺氣息的男子,死神一般步步接近。
現在已不是‘如何下得了手’的問題了。
龍淵更多想到的是,修為僅僅達到第七階的自己,要怎么才能應付得了足高出自己兩大階級的皇太子殿下呢?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以一種相對比較和平的方式解決。
他不想自己死,卻也同時不希望對方死。
在他的心底,始終是有著他這位大哥的地位的。
無死無傷。
怎么才可以做到?怎么才可以做到?怎么才可以做到啊!
龍淵望著那具漸漸接近的身影,望著他手中一柄寒光閃爍的靈劍,咽了咽口水,原本空無一物的雙手中,幻化出一雙拳套,緊接著,又是一根黑白兩儀的長棍。
心中忽然敲起了小鼓,咚咚咚咚,越來越急。
方才自己左沖右突解決那兩名刺客的過程中,他沒動,沒援手,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出于絕對的自信,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呢,還是,還是……
龍淵心底涌起一絲絲的期翼,卻又不敢肯定,懷疑著,顧慮著,死死地盯著迎面而來的青年男子,渾身戒備。
與此同時,腦海中飛快地預判著彼此實力差距,狀態差距,一遍一遍分析、揣摩。
心口處的傷勢,愈合中,仍然疼痛,只不過已消弱到了自己能夠承受的范圍之內,真正打斗起來,有可能會撕裂,到那時候,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要不要下殺手?要不要下殺手?要不要下殺手?
這種時候,搶占先機,當機立斷,速戰速決才是決勝的關鍵吧!
要不要下殺手?要不要下殺手?要不要下殺手?
傻瓜!笨蛋!大白癡!!
快動手啊,他都沒猶豫了,你還在猶豫什么?!
龍淵心下有這么一個聲音在怒吼著,激憤著,不斷催促著自己沖過去,最好一棒子先將對方敲死了才好。
可偏偏他跟中了詛咒似的,愣在原地,就是動彈不得。
猶豫真的是最致命的武器。
當龍淵看見那個人腳下輕點,一躍而起,舉起那柄劍,劈頭蓋腦往自己身上厲斬過來的時候,終于明白,自己已失了先機。
啪!
失了先機是失了先機,卻不等于連抵抗也一并給忘記了。
龍淵雙手持棍,高舉過頂,反應極為敏捷地接下一擊,并且出于實戰演練習慣,隨即一記‘掃堂棍’甩了回去。
三個月的苦修,讓龍淵已具備扎實深厚的修為功底與實戰應變能力,在穩紮穩打的基礎之上,隨機應變,才是最現實也最優秀的戰略戰術。
一招,兩招,三招……很快,刀光劍影彼此糾纏在了一起,‘啪啪’之聲不絕于耳。
只不過,對于現在這種‘真劍實棍’的打斗,龍淵很奇怪。
大哥沒有‘法寶’之類的東西么?
不能吧?
或者他有,而故意不用?
他這是想試探我的底線呢……
想到這里,龍淵有些啞然,出于禮貌,他也沒好意思動用左手腕上那一串‘牛角念珠’。
‘啪啪’聲中,二人很快你來我往交手數十招過,打著打著,太子殿下忽然身形往后疾閃,迅速與龍淵拉出三丈開外一段距離。
“就到這里吧,”看見龍淵一副似乎還意猶未盡,想要縱身追上來再繼續打下去的架勢,龍翔擺了擺手,直截了當道:“你還帶著傷呢,贏不了我的。”
“……”
果然是在喂招玩兒呢。
龍淵疾走兩三步,穩住身形,一下子臉頰充血,漲得緋紅。
看見他這般靦腆的反應,太子殿下笑了笑,伸手入懷,摸出一物,隨手一拋,丟了過來:“接著!”
龍淵條件反射伸手,準確無誤地接了下來。
攤開手掌一看,是一只小小的錦盒。
龍淵看了看手中的錦盒,又狐疑地抬頭望了大哥一眼,稍微遲疑片刻,又垂下腦袋,手指輕輕一挑,‘啪’,彈開了盒蓋。
里面赫然一枚琥珀色的丹丸。
約莫荔枝大小,通體亮金色的光芒,晶瑩璀璨,絢爛非常。
“中品金丹!”
一直不吭聲不出氣的鑒天老人忽然激動地打龍淵心下冒出一句。
“呃!”
丹丸除了品階之分之外,也有等級之分。
靈丹之上是金丹,金丹之上是仙丹,仙丹之上是神丹。
靈丹已是價值昂貴,就更別提金丹了。
據說,即使只是一枚下品金丹,其藥效也頂得上一枚極品靈丹,好像眼前這枚中品的,估摸著藥效不輸于之前龍淵吞下去那枚‘極品中的極品’靈丹了。
如果將這玩意流入市場中,其價值簡直無可估量啊!
“大哥!”龍淵再次抬起頭來,十分愕然道:“你這是做什么?”
“沒什么。”太子殿下依然是一臉清淡平和的笑容,微微頷首,道:“門派贈送的東西,本來是助我進階的,不過我覺得根本沒這個必要,正好你身負重傷,就拿去吃著玩兒吧。”
“……”瞧這話說得,‘吃著玩兒’,以為糖果呢?這一口吃下去,該是多大一筆財富啊!就這么一口吞了,其中花銷的價值,是不是也太昂貴了些?
龍淵默默,一時不曉得該再說些什么才好。
是,他承認,自己確實打小與大哥關系要好,可是,什么中間相隔這么多年就不說了,光是自己‘親手弒父’這一條,貌似就足夠眾叛親離,被判死刑了吧!
為什么……
“你不用想得太多,”似乎看出龍淵心中不安,太子殿下輕笑一聲,安撫道:“有些事,人在做,天在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只不過埋在心里面,沒說出來罷了。”頓了一下,又道:“更何況,你殺了他,不正好助我登基,圖謀霸業么?我倒省了事,也是求之不得的。”
“……”
這解釋,真是夠狠夠毒夠絕情的啊!
龍淵瞠目結舌,再次無語。
而更加讓他無語的還在后面——他看見大哥將手中靈劍收回,又從腰際抽出一柄匕首,還沒反應過來他這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就忽然見其手腕一轉,刀尖斜出,狠狠扎進自己左肩肩窩,沒入刀柄!
連哼都沒哼。
“大哥!!”又驚又怒跳起八丈高的那個,反而是龍淵。
他與他之間,本來還有一段距離的,此刻也顧不得許多,快步沖了過去,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惶恐道:“你這是做什么呀?你,你怎么可以這樣!”
那只手,手腕一翻,在一聲低沉的悶哼中,又抽了出來,連看都沒看,直接將帶血的匕首還鞘,然后重重地扣上龍淵的腦袋,親昵地揉了揉。
手掌寬厚,溫暖,有一種讓人親切的溫度。
他說:“如果不這樣,我回去該怎么交代呢?想要成大事,沒點付出可不行。”
說完,笑了笑,而后轉過背,翻身上馬,臨走之前,深深望了龍淵一眼,道:“你我兄弟一場,至此也算走到了盡頭,今日一別,怕是永生不能再見,九弟,你要好生保重!”
“……”
龍淵垂在身側的一雙手,不知不覺地收緊,他大瞪著雙眼,聚精會神地盯著他,心下百味翻騰,千言萬語,竟然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太子殿下微微垂眼,輕輕摁了摁左肩浸透鮮血的錦袍,終是一聲沒吭。
然后喝斥著,掉轉馬頭,打馬揚鞭,絕塵而去。
獨留下龍淵一個人,立于蕭蕭寒風中,一臉望穿秋水,卻永遠也望不到盡頭的表情。
·
兩名死去的刺客,皆有坐騎,龍淵失了自己的,便隨便挑了其中一匹,繼續縱馬前行。
‘中品金丹’這種好東西,對現在的龍淵來說,確實可遇不可求,他騎在馬上,將那只錦盒握在手中把玩,總覺得矜貴得很,舍不得吃。
猶豫了半天,也沒見鑒天老人有任何動靜,他終于耐不住性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這枚中品金丹,您看……是不是也能回爐再煉煉?”
這句話本是說得滿懷希翼,可得到的答復卻十分簡單:“不能。”
“……”太過直接了,倒讓龍淵瞠目結舌無語至極,一時間竟連‘為什么’三個字都問不出來。
“我身上的禁錮封印太重,現在這種狀態,只能煉化靈器和靈丹,再高的,實在無能為力了。”這句話雖說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可鑒天老人的聲音聽上去,仍然有些止不住的感傷:“有些東西,要開啟的話,是需要機緣的,沒這么容易。”
龍淵沉默,片刻,不動聲色地將錦盒收回鑒天神鼎中去了。
“你做什么?”鑒天老人愕然。
“呃,沒什么啊!”龍淵一愣,條件反射道:“既然師父現在不能煉化,那就再等等,等您能夠破除封印煉化它的時候,再煉化好了……”
在龍淵的概念中,同樣一枚丹丸,自然是吃‘極品’的比吃‘中品’的要更好上百倍。
“你豬腦袋啊!”沒想到鑒天老人的反應卻十分劇烈:“你現在若不吃它,一會該沒得吃了!靈丹妙藥固然品階越高吃下去效果越好,可是也要講究個‘天時地利’的好不好?你也不想想,你現在是身負重傷正在逃亡,當務之急自然是調養好身子最重要,否則半途被人截殺,你還吃得著個鬼,直接喝西北風去吧你!”
“……”
措辭通俗激烈,意境清晰明了。
弄得龍淵尷尬不已,走著走著,又只好選一偏僻之地,跑過去打坐調息,將那枚漂亮如剛剛凝結而成的琥珀一般,閃爍著茶晶色澤的中品金丹給吞噬下肚去了。
吞下肚倒快,將其吸收并融入四肢百骸中的過程卻十分冗長,需要人注意力高度集中,自然分不開心神顧及其他。
朦朧中,聽見師父仿佛預言一般,輕聲地呢喃著:“這風中血腥的氣味是越來越重了,看來,一場慘烈的殺戮是在所難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