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走過來一個五十多歲富態(tài)的的中年人,兩盤菜各品嘗一口,評價道:“這兩道菜所用素材平凡之至,口味辛辣卻不失為菜中上品。這位既是北廚弟子,何不將菜中所添佐料向眾人公示?”
院中之人議論紛紛,說話的乃是大食家冷通。冷通是位大儒,對吃食極其講究,若這兩道菜只是胡添亂炒,成焦做不出來也不會失南廚面子,然而冷通都說這兩道菜乃是“菜中上品”,成焦卻吃不出其中原材料,不免相形見絀。
“在下來挑戰(zhàn)的是南廚,并非南廚的弟子。”陳逸得勢不讓人,他已經算計過,即便南廚是個死要面子不肯就范的倔老頭,以后隨便找個廚子回來做辣菜也能通過宣傳跟南廚比廚這件事打響東升酒樓知名度。
此時已經沒人懷疑陳逸便是北廚蘇維齡的弟子,其他人也不可能做出兩道令南廚眾得意弟子出糗的菜,看來能跟這小子廚藝一比的只有南廚張一本人。
一場好戲,事關南廚和北廚之爭,可說是天下美食一次比拼較量。今日的比試很可能定下南廚和北廚的排名先后,北廚這一招夠毒,只派一個弟子前來,贏了南廚不僅北廚揚威,連這個弟子的廚藝也會將南廚踩在腳下。若輸給南廚,只是弟子實力不濟,于他北廚聲名無損。
“好!”一個聲音從陳逸身后傳來,中氣十足,“那小老兒就嘗嘗閣下的這兩道菜。”
“師父。”“師祖。”“張師傅。”眾人紛紛見禮。
陳逸看過去,一個干瘦的老頭邁著沉穩(wěn)的步子從內堂走出來,看他干瘦如柴的樣子,一點也覺不出他是大廚的料子,陳逸印象中的大廚都是對美食有偏好,身上的脂肪層厚厚的那種。不用說,這便是南廚張一。而張一身旁一個英姿颯爽的身影讓陳逸眼前一亮,兩日前也曾一見,不就是被他贊為“洛水女神”的張洛兒?
都姓張,難不成張老跟張一有親戚關系?那拜壽的戲曲卻應該不是為張一所寫,張一一介草莽,張老曾身居朝臣,這次派張洛兒來張一的府邸可能也是為拜壽來請教菜譜的。
“林德兄,沒想到又見面了。”陳逸笑對張洛兒作揖道。
張洛兒見到陳逸,原本俊俏開朗的臉上竟然微微一紅,不敢正視陳逸。剛要還禮,卻發(fā)現是以女兒家的行萬福的方式在行禮,大約一時失神所致,幸好陳逸擋著張洛兒身影,陳逸也不避忌,直接扶起要行禮的張洛兒笑道:“林德兄何必客氣,你我二人已算老相識。”張洛兒這菜覺察到行禮的方式出了偏差,臉上更紅,頭都有些抬不起來。
陳逸也暗自納悶,為何男裝的張林德灑脫不拘而女兒家的張洛兒卻是如此扭捏?
成焦在張一的耳邊說了幾句,張一微微一聲嘆息,走到石桌前,馬上有人給他遞上來新筷子。張一提筷吃了一口,臉上并無憂慮之色,那神色倒好像是惋惜。眾人目不轉睛看著南廚的臉,若南廚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那這小子定然得意洋洋地回去宣揚說南廚不配跟他師父齊名。
張一再嘆一聲道:“閣下這道菜用的是嶺南一種名叫辣子的佐料吧?”
陳逸沒想到他居然能一口道破,眼看所有人都盯著自己,陳逸微微一笑道:“正是,看來張師父也并非浪得虛名。”
圍觀之人臉上多有喜色,幸好張一見識非凡,不然南廚今日非聲名掃地不可。
沒想到張一還是嘆氣道:“我堂堂南廚還是輸了。”
“啊!”眾人沒想到南廚居然會自動認輸。張一的二弟子成焦最不服氣,急道:“師父,您明明已經嘗出這菜中佐料,如何會算是輸呢?這小子分明是來搗亂,用一種從未有人食用過的食材來為難您。”
“對。張師父,這不能算是輸。”旁邊也有人附合。
張一苦笑道:“南草經略所載,辣子出自嶺南,生于山野之內,前朝亂世已為當地百姓栽種,味辣,故稱辣子。辣子性烈,起活血之用,嶺南人已經食用了幾百年,如何能說這是一種從未有人食用過的食材?”
“這……”張一知識淵博,一席話令眾人無語。
張一繼續(xù)說道:“小老兒不惑之年就聽聞辣子,覺得好奇,一直想去嶺南嘗試用此食材做菜。然一去廿載,嶺南的食材竟被北廚先行入菜,老朽生于南國卻落于人后,愧對南廚之名。小兄弟,你師父蘇公千里迢迢到嶺南來尋找食材,這份氣度小老兒佩服,他才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廚。”
眾人嘆息,南廚自愧不如,南廚北廚爭了幾十年今日總算爭出個勝負。不過南廚輸的太過窩囊,南廚這些徒子徒孫均用近乎仇恨的目光盯著陳逸方卓二人。
陳逸沒想到這張一如此豁達,笑道:“張師父可能有所不知,你說的這種辣子現如今被作為活血通淤的藥物在各地大藥房均有銷售,在下打聽過,辣子入藥不過是近幾年的事情。張師父一直隱居山野,可能并不知情。”
“哦?”張一面上悲涼之色稍有緩解,“你是說你師父蘇公并未踏足嶺南?”
“錯了,錯了。”
陳逸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連說兩次“錯了”。說“錯了”卻不解釋,在那自顧自的笑。
“難道蘇公是委托小兄弟來嶺南尋找辣子?”張一忍不住相問。
陳逸笑道:“實不相瞞,這兩道菜不過是晚輩閑來無事發(fā)明出來的,哦,也就是昨天。至于那個蘇維齡,晚輩也的確只聽聞,面都未見,想拜人家為師人家也不見得愿意。晚輩的真正身份是欽州東升酒樓合伙人,這次是請張師父下山幫忙研究辣菜,以便發(fā)展酒樓的生意。”
峰回路轉,就當所有人為南廚張一可惜的時候,這小子居然自報家門跟那北廚毫無關系。
“當真?”張一將信將疑,他自己自認研究各地菜式多年,辣子不過是僅有耳聞,一個生意人如何會將辣子入菜,還堂而皇之拿來叫板?
“這點張師父可以問林德兄,我與林德兄也算有些交情。”陳逸笑看著張洛兒,四目相對,張洛兒卻在有意閃避。
張一望著身邊神情有些不自然的張洛兒,張洛兒微微笑著,臉上也多了幾分女子的柔情:“晚輩可為阮公子作證明,晚輩曾受祖父所托打探過阮公子底細,他乃土生土長欽州人,創(chuàng)作北戲,如今又以辣子入菜,常有驚人之舉,阮公子到底還有何本事晚輩就的確不知了。”
張一臉上也有喜色:“阮小兄弟此行前來,是請小老兒幫忙研究辣味菜式?”
“正是。”陳逸道,“晚輩從未學過廚藝,對菜式不精,雖然知道以辣味入菜這回事,卻也無法研究更多的菜式,聽聞張師父乃是南廚名家,故而冒昧來請,而剛才求見的時候又不被允許進門,所以出此下策,多有冒犯。各位,見諒!見諒!”
成焦怒道:“師父,弟子看這小子多半是北廚派來偷學南廚技藝的,不能聽信他一面之詞。”
張一卻笑著看了張洛兒一眼,道:“阮兄弟的話為師全信。阮兄弟,老朽愿意替你研究辣味菜式,張公子也可以回去轉告你祖父,說他委托小老兒尋找新菜譜的事也有著落,便是這辣味菜式。不過呢,阮兄弟,老朽出山也有條件,老朽拖家?guī)Э冢刹荒転槟惆子霉ぐ !?/p>
“這個自然,日后東升酒樓三成收入分給張師父如何?”
“哦?分股?”張一從沒聽說請廚師會許諾分股的。
“正是。日后張師父也是東升酒樓合伙人之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東升興旺與否與張師父休戚相關,如此不好?”
張一大笑道:“小兄弟果然不凡,如此精妙的點子都能想得出。看來小老兒為了不令家人餓死要好好為你研究一下新菜式了。細節(jié)方面,阮兄弟與小老兒內屋相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