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他細長的手指忽覺有點熟悉,我是在哪見過這雙手呢?在哪呢?
哦,我想起來了,在某個咖啡廳,這雙手漫不經心地劃向咖啡杯;在廚房里,這雙手熟練地操把著切刀;在更衣室內,這雙手牢牢地鉗制著我;而且,就在剛才,這雙手還死命往我嘴里摳東西,那!那這個人是……
我驚覺地扳過他的臉,卻模糊一片,然后我聽到一個聲音:“哥,你看她張牙舞爪得多可笑?!?/p>
黑夜的星星變為了天花板的白熾燈,我半夢半醒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右面護士小姐正在甩溫度計,見我醒來,露出職業的微笑:“正想叫醒你呢,來,啊,量個體溫?!?/p>
我乖乖地張開嘴巴,就聽見剛才那個聲音從左面再次傳來:“長這么壯卻動不動就暈倒,整一個虛胖。”
我幽幽地望過去,道:“原來真的是你?!?/p>
對方愣了一下,續而不屑地瞥向身邊一貫淡定的某人:“她說什么胡話呢?”
“我不是暈倒,我只是做了個很長的夢。”我自言自語,“夢的結尾我見著你了。”
Alex一把拉住正欲離去的護士小姐:“你快去叫醫生過來,神經科的,我看她有點傻了。”
護士小姐嬌笑一聲:“不用擔心,她一切正常,一會就能出院?!?/p>
“不行啊,你看她目光渙散,瞳孔放大,哪里正常?”
“Alex,你是在咒我死嗎?”我盯著他。
“你看,人都認得清。人昏睡久了,這是正常反應?!弊o士小姐笑著離開了。
我轉向一言不發的曹睿:“我睡了多久了?”
“從昨晚到現在吧。”曹睿的眼神有了點溫度,他看看表,“快中午了?!?/p>
“那你們,難道一晚沒回去?”我有點意外,但很快現實告訴我:你敢情做夢還沒醒吶。
“怎么可能,你睡得像豬一樣死,都打鼾了?!?/p>
“既然我只是睡著了,拜托你不要動不動就把我往醫院送好不好,很晦氣!”
“誰讓你說倒就倒,連暈兩次你讓我們往哪送,難不成是殯儀館?!?/p>
“你!”我氣得操起枕頭就扔過去。
“行了,你們。”曹睿一把抓住枕頭,轉頭對著Alex說,“你快去辦出院手續吧。”
“我才不去!又不是我要把她送進來!”Alex一扭頭。
“那你陪著她,要再吵,看我……”曹睿向Alex瞪瞪眼。
“我才懶得理她?!?/p>
我坐在病床上不語,就見Alex一會到窗口扯扯窗簾,一會在隔壁的空病床上像試床一樣顛了顛,偶爾和我的目光接觸又迅速移開了。
我嘆了口氣:“你是有話和我說吧,說吧,痛快地說吧,憋著可不像你的作風?!?/p>
Alex轉過頭,打量了我一會,坐到床沿上,嘴角一歪:“這可是你讓我問的?!?/p>
“問吧?!蔽曳籽?。
“你以前,我是說早幾年的時候是不是有個做律師的男朋友?”
我一驚,果然,果然他們是知道的,我……
我定定神,唐元禎,你不是以前的唐元禎,不要慌!既然他來求證就說明他不確定,既然他不確定就打死不承認,過去的舊賬我為什么要暴露在這些毫不相干的人面前。
于是,我云淡風輕地說:“什么時候???我相了很多次親,律師也有好幾個,你說哪一個?我可不確定能不能記清楚?”
“誰問你相親了,我問得是你的男朋友。”
“哦呦,我的媽呀。”我一拍手掌,笑道,“你也不想想,我要真有這么個男朋友早死死抓牢了,還會到現在沒結婚。”
Alex狐疑地望著我,癟癟嘴巴,自言自語道:“難道真不是你?”
“我說,你找我前男友干什么,難道他和你有仇?有仇也不能找我啊!你也明白,都冠名‘前’了,我們還有什么瓜葛。”
“那你到底有沒有一個律師前男友?”Alex眉頭一鎖。
“你也知道,很多相親的,相處一兩個月就一拍兩散,大概有個吧,哎,我也記不清了,都是幾年前的事,你找人也不是這么個找法吧。”
“沒有就算了?!盇lex不耐煩地撇開頭,不出兩秒,他又轉過來,瞇眼望向我,邊喳聲邊搖頭邊嘆氣,一副琢磨不透的樣子。
“你找那個人干什么?”我試探。
“我才不是找那個人。”
“那你問我什么?”
“哎,你不會明白的?!?/p>
“切,誰稀罕。”
“你……”Alex板起臉孔一本正經地靠過來。
我看著他細長的眼睛忽閃忽閃就有點心驚肉跳起來,忍不住往后縮:“我,我什么?”
Alex居然一把捏住我的臉蛋,用力搖晃了幾下,一字一句道:“豬,你和我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一個律師男友?如果真的沒有,我就成全了你們。如果你膽敢隱瞞我,我保證把你這張臉撕爛!”
“我,我有沒有律師前男友哪有這么重要?!北凰f得我不經開始發毛,這個Alex我算是領教過了,發起瘋來喪心病狂,“那個,我,容我仔細想一想。”
我避開Alex吃人的眼神,假裝思索:“嗯,好像,大學的時候談過一個,不過他也不算什么律師,只不過是法律專業的,而且畢業后我們很快就分手了?!边@話不假。
“你哪年畢業的?”
“啊,你干嗎?又不是調查戶口?!?/p>
“快說。”
“嗯,應該是99年吧,我們畢業半年就分手了?!边@話也不假,只不過當初我和嚴森是掩人耳目的假分手。
“99年,99年……”Alex用舌頭在口腔里打轉,細細盤算。
我見Alex不再盯著我,頓時放了心:“大爺,您還有什么要問的?”
“現在沒有了?!盇lex一仰脖子,鼓起腮幫,好像不甚滿意。
“可小女子卻有一事相問?!?/p>
“小女子?”Alex用鼻子嗤笑一聲,“準了?!?/p>
我喜上眉梢,裝樣道:“大爺剛才說的話可還作數?!?/p>
Alex頓時臉色一冷,斷然道:“不作數!”
“哎——,小樣你,你無賴你!”我氣得用力推搡了他一把。
Alex顯然沒有準備,一個趔趄差點來個嘴啃泥。
“你!”Alex拍拍膝蓋,叫道:“你還是不是女人,吃得比豬多,力氣比牛大!”
“我看你明明是心虛下盤不穩吧!”我從病床上站下來,指著他的鼻子:“剛才誰說如果我沒有律師男友就成全了我們,你不要又和我玩那套咬文嚼字的‘我們結婚’的把戲,我就沒見過你那么幼稚的人!幼稚!幼稚!幼稚的小鬼!”
“啰嗦!”Alex一下拍掉了我的手,“誰讓你和哥鬼鬼祟祟的!”
“鬼鬼祟祟?我哪有?你得臆想癥了吧!”
“哼,敢情你還真健忘。昨天,你上演的是什么毀尸滅跡的戲碼?!?/p>
“昨天?昨天……”對啊,昨天我把曹睿給我的字條吞了下去,我真傻,干嗎做這種無中生有的事。哎,不對,要不是Alex沖過來,我會慌不擇路地干那傻事。可Alex為什么沖過來呢?為什么呢?
我的腦袋突然被人用力點了一下。
“哎,你倒說話啊,我看你這回有什么理由?”
“我不記得了?!?/p>
“呵,呵,哈哈哈?!盇lex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你還真能演戲啊。”
“我真不記得了,我昨天做了一晚上的夢,你看到現在還暈乎呢。”我拂拂腦袋。
“別演了,你那蹩腳的演技騙我可差遠了。”Alex一把抓下我的手腕,“我可警告過你的,但凡有事都要通過我,你和哥絕不能私下有小動作。你倒好,不但打電話還留字條是吧?”
哦,對,是我撥給曹睿的一通電話被Alex接到了,我怎么這么不小心??蛇@也不能怪我,誰知道Alex還有監視手機的癖好。
“電話是我撥的,字條可不是我寫的?!蔽亦止尽?/p>
“好啊,我問你,字條上寫了什么?”
“寫了什么?”我轉轉眼珠。
“你可要想好怎么說哦,你要是和哥說法不一致……”Alex瞪著我。
“哎呦?!蔽椅孀∧X袋,往后一倒,順勢翻滾到被子里,“我頭疼,你快去叫醫生?!?/p>
“你少給我裝,快說!”Alex揪住被子拉扯。
糾纏了一會,救星終于回來了:“你們這又是怎么了!”
“救命啊。”我趕緊從床的另一邊溜下來,直奔曹睿。
Alex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個大踏步就截住我:“救什么命,救命找醫生啊,哥,你快去叫醫生?!?/p>
我見曹睿有點糾結,邊朝他使眼色邊叫:“哎呦,你昨天字條上給我留什么了?我怎么不記得了?你還是幫我叫腦科的醫生吧?!?/p>
剛說完,Alex就對我撒手了,他一臉你得逞的樣子朝我呼氣,轉身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對曹睿說:“哥,都辦好了是吧,那我們走吧?!?/p>
“那個,醫生……”曹睿也有點莫名。
Alex拍拍曹睿的肩膀,冷冷地說:“連你也要跟著她演戲嗎?”說完大踏步地走出了病房。
曹睿皺起眉頭,望向我:“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你不都看到了,他問我那字條的事啊,還說要和你對口供,我哪知道你和他說了什么,總不能真按字條上的說吧。”
“為何不可?”
“?。渴裁?”
“你不是讓我搞定Alex嗎?反正字條又不是你寫的,你大可推到我身上?!辈茴K朴胁粷M。
“我,我這不是怕……,好好,你行,那你還不快去搞定他。”我沒好氣的說,真是好心當驢肝肺了。
曹睿緩了緩,道:“行了,事已至此,我們先回去吧?!?/p>
冷戰的氣氛彌漫在三人當中。
經過昨晚,我也想透了,悲傷的再想還是悲傷,除了徒勞沒有別的,時間是最好的解藥,就像現在,經過了那么多年,沖擊力遠比想象的要小。
過去是你的,永遠磨滅不掉,可未來確是能去改變的。我既然能從悲傷中走出來,就不該否認它的存在。胳膊擰大腿的事既然沒有成功的可能,就當自己走了狗屎運。人的一生難免有崎嶇,我既然跨過了那么大的坎,還有什么過不去的。
我即使一無所有也還有親情的保護,不為別人,為了一直包容我的老爸和老媽,我也要好好地為他們活下去。所以,我現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和曹睿穩穩妥妥的結婚。而現在阻礙我們結婚的唯一障礙就是Alex,搞定了他就搞定了一切。
我望著副駕駛座位上Alex的后側面,盤算著怎樣才能啃下這塊難纏、疑心重、暴力又傲慢的硬骨頭。
冷不丁,這塊硬骨頭轉過頭來,把我逮個正著。
“別躲避了,心虛吧你?!?/p>
“莫名其妙,我有什么可心虛的?!?/p>
“難道你剛才不是在對我想入非非?”
“拜托,你小學畢業了沒有,成語用不來不要亂套,簡直讓人笑話!”以我一貫和平主義的風格是根本不會說挖苦人的話,可是自從遇見了Alex,這家伙老是挑戰我的忍耐力,我真懷疑,你怎么可能交到除曹睿以外的朋友,那些在酒吧里對他畢恭畢敬的小弟難道都瞎了眼不成。
“你們能不能給我消停會。”第三者不滿了。
“哥,她從醫院到剛才一直盯著我看哎,你說她是不是一肚子壞水?”
“你瞎說什么!”我叫道。
“你敢說你沒有在看我?”
“我看你前面的風景好不好?!?/p>
“哥,你聽,她說得多心虛。什么看風景,你不會看旁邊那。”
“哎,你干嗎,我哪又惹到你了,存心找碴是不是?”
“是你想找我碴吧?!?/p>
“哎,你怎么反咬人吶,啊——”
曹睿一個急轉彎,差點把我甩倒在后排上。
“Alex,你給我下車,自己打車回家?!辈茴B曇舨桓叩黠@溫怒了。
“為什么是我?我不干!要下她下!”Alex環抱胸別過頭去。
“她還是個病人?!?/p>
“什么病人,她哪有病,有病也是神經病?!?/p>
“得了吧你,就你這種幼稚的小鬼,我才懶得和你計較。”我一賭氣推門下了車。
曹睿搖下車窗,喊道:“你打車回去吧,我付錢?!?/p>
“不用你們管!”我頭也不回,這點自尊我還是要的。
我來到附近的車站,尋找可以回家的公交。
待我看到那個熟悉的車次后一拍腦袋,完了,今天是周一啊,我都沒請假,這是無故曠工。我摸摸口袋,翻出手機,哇塞,五通未接來電,都是蔓蔓和上司老楊的來電。
正巧公交進站,我立馬跳了上去。
一到達公司我就直奔老楊的辦公室,進電梯的時候也不知撞了誰,連聲道歉。
對方卻順勢把我一拉,一股男香迎面撲來,一個低低的男中音從頭頂傳來:“小心?!?/p>
我來不及細看,后面一個龐然大物就跟了進來。
“對不起,貨梯在檢修,小心,小心啊?!辈恢臉枪ぷ魅藛T推著幾個大箱子進來。
無奈我只能邊朝那個人靠近一步,邊抬頭準備道謝。
呃,這個人,這頭卷發,難道他是蔓蔓暗戀的那個廣告總監,叫什么來著,對,“奇跡”,特好記的名字。因為沒有正式和對方打過照面,我還真有點吃不準。
我怪異的注視引起對方的尷尬,他邊禮貌性地沖我微笑邊挪了挪身子。
我不是花癡!我剛想辯解,電梯門嘩啦一下開了,此男居然迫不及待地跟著工作人員出去了。留下我孤零零一人懊惱:這,這還沒到我們公司那層呢,我至于像要把你吃掉的樣子嗎?想起剛才Alex說我對他想入非非的欠揍樣,頓感:現在的男人怎么個個自我感覺都那么好!
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我的出現讓老楊有點意外。
“對不起,昨天突然病了,今天才從醫院出來的?!蔽疫f上病歷卡。
老楊也沒細看,點點頭:“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吧,不過下次打個電話,好讓我們放心?!?/p>
“對不起,我下次注意,那個,我現在沒事了,最近事挺多的,我回座位上工作了。”
從老楊辦公室出來,我和剛才那個電梯男不期而遇,對方顯然愣了一下,續而用“不好意思”的眼神望望我,低頭淺笑,繞過了我。
弄得我一頭霧水,笑!笑!笑!有什么可笑的!莫名其妙!
“唐小姐,你早上去哪了?鮑總找你呢?”冷不丁,黑皮妹萬年不變的一個聲調冒了出來。
她的手上端著套精致的茶具,敢情是給那個齊霽送茶呢。哎,人家前腳才到,后腳就有人這么殷勤了,怪不得要得瑟。
“你愣著干嗎,還不快去鮑總那?!?/p>
“是,是?!?/p>
老楊呼我這么多次電話原來是BOSS找我,可剛才為什么不說,還讓我早點回家呢?我突然有了不詳的預感。可是,上次的事我給BOSS辦得挺妥當的,不該有什么岔子,這——,不是私事,難道是公事?
我深吸口氣,叩響了門板。
“進來?!?/p>
我拉拉襯衫的衣角,輕輕地轉動門把:“鮑總,你找我?!?/p>
“來,這邊坐。”BOSS示意了下沙發。
我這才注意到,沙發上已經坐了三個人。其中兩個,我很熟悉,一個是策劃部陳科長,一個是我們的市場督導老周;剩下一個,就現下的我來說也不能算陌生,他就是剛才不打不相識的,齊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