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情人相逢一般不外乎兩種,一種是大家不期而遇,也就是說雙方其實并不想遇見;另一種叫做預(yù)期而遇,這很大程度上是余情未了的一方制造了偶遇的機會。
我和嚴森時隔六年的相見卻是預(yù)料中的不期而遇。
我甚至都不能立刻消化這一突發(fā)的狀況。
“阿姨,是我爸爸媽媽回來了嗎?”
“阿姨,阿姨。”
我回過神,把保險栓栓上,蹲下身子:“可能是找你爸爸的朋友,一會你開門就說他們要很晚回來,讓他下次再來,明白嗎?”
“哦。”葉平川點點頭。
我迅速閃到了一邊,心神不寧地注視著葉平川把門打開。也許事發(fā)突然,我的鴕鳥性格本能的讓我不想在完全沒有心里準備的情況下面對嚴森。
“叔叔,請問你找誰?”
“小平川,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嚴叔叔啊。”
是嚴森沒錯,縱使他現(xiàn)在蓄起了長發(fā)使整個人看上去有點陌生,但那個低低的男中音還是一聽就能可辨出來。
“嚴叔叔?”葉平川撓撓腦袋。
“前年你來美國的時候,我不是還帶你去迪士尼樂園玩了嗎?你不記得了?”
“哦,我當然記得,嚴叔叔好。”葉平川居然興奮地動手去拔保險栓。
我急得就差上前拉住他,葉平川終于意識到什么,遲疑了一下,望向我。
我只能拼命朝他擺手。
門外的嚴森察覺到了什么,說:“小平川,我和你父母剛才聯(lián)系過了,他們說會提早回來,叔叔能先到里面坐一會嗎?”
這下輪到我傻眼了,這,這,這如何是好?
眼見門就要打開了,我急中生智轉(zhuǎn)身朝書房奔去,路過客廳時,米老鼠疑惑地抬起頭想要詢問,我立馬把食指豎到嘴邊做了個禁聲動作。
我躲進書房,靠在門板上大口大口喘氣,見鬼了,搞得像拍碟戰(zhàn)片一樣。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狼狽相,一條穿了幾年還不舍得丟的牛仔褲,一件洗得快走樣的襯衫,一頭昨天經(jīng)歷了塵土飛揚的運動會還沒來得及洗的油膩頭發(fā)。雖然我是不在意,可是人總有種虛榮心,這幾年不見的舊愛,怎么也得倒騰得人模狗樣的出現(xiàn)不是嗎?
我悄悄拉開門觀察外面的動靜。
“原來你同學在啊?”嚴森坐到了沙發(fā)上。
“葉爸爸好,我叫萌萌。”米老鼠很有禮貌地打招呼。
“他不是我爸啦,他是我爸的朋友,嚴叔叔。”
“哦,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嚴叔叔好。”米老鼠一本正經(jīng)地轉(zhuǎn)向葉平川,“我還奇怪叔叔這么帥,你怎么不像他。”
嚴森呵呵地笑起來,我的心一下被抽動了,多少年,多少年沒有聽過嚴森這么隨性的笑聲。回想起來,在我們分手前的那幾年,嚴森就一直是臉色沉重,笑容日漸稀少。現(xiàn)在,我居然還能聽見他如此爽朗的笑聲,一股凄涼彌漫上心頭。
“我,我。”葉平川的一張小臉漲成了豬肝,蹦出了一句,“我哪有不帥?”
“你懂什么,成熟的男人才叫帥。”
“我總有一天也會成熟的!”
我突然發(fā)現(xiàn)萌萌比起同齡人,似乎更喜歡年長的,比如她暗戀的陶懿,也頗有小大人的感覺。這也許和她缺少和渴望父愛有關(guān)。我突然想到昨天她也贊揚了Alex,昨天的Alex確實展現(xiàn)了他少有的成熟一面。
不一會,我看見葉平川在向米老鼠擠眉弄眼,米老鼠偷偷地指了指我這邊。葉小朋友瞪大了眼睛,米老鼠搖頭聳肩把手一攤。
“你們兩個小家伙在打什么暗語呢?”嚴森突然朝我這邊望了望,嚇得我連忙把門掩上。
就聽見嚴森繼續(xù)說:“是不是家里還有別人?”
“是。”
“不是。”
我的額頭滴下兩滴汗來,哎,看樣子這不穿幫也是不可能的事,我理理頭發(fā),準備抓個時機走出去。
嚴森問剛才說“是”的葉平川道:“別人是誰?”
“是一位阿姨,她……”
“我阿姨在書房里幫我拿哈利·波特呢?是不是?”米老鼠推推葉平川。
“哦,對。”
“她準沒找到呢?你還不快去幫忙。”
不一會,葉平川走了進來。
“阿姨,你干嘛要躲起來啊?”
“我沒躲啊,萌萌剛才不是說了,我在找書嗎,一會你父母就要來了,你家還有別的客人,我和萌萌也不好再打攪。”
“啊,這么快要走,你們也是我的客人啊。”葉平川難掩失落。
“下次我們還可以再來不是嗎?”我安慰地摸摸他的腦袋。
“真的嗎?”葉平川就像被打了雞血一樣跳起來。
“當然是真的。”我深吸口氣,是要出去面對的時候了,“書在哪?快給我吧。”
我抱著書一步一步向那個背影靠近,走到客廳后我一個轉(zhuǎn)彎快步來到玄關(guān)處穿鞋。
“萌萌,該走了。”我故意細著嗓子喊。
我慶幸自己的聲音沒有發(fā)出綿羊音,眼睛也沒有朝那邊瞟一眼,可是我的余光卻瞥見對方有意無意地向我這邊看來,我下意識地蹲下身去系球鞋的帶子。
“叔叔再見。”
“再見。”
萌萌跑了過來,輕聲問:“書拿好了嗎?”
我偷偷向她豎了個拇指,這小妮子和我是心靈相通,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能理會。
當我們安全走入電梯的時候,我一下胯下了肩膀,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
“唐唐,你是不是認識那個叔叔?”
“萌萌,阿姨現(xiàn)在不想說他,可以嗎?”
“哦。”米老鼠耷拉下腦袋。
我默默地把書塞入她的書包里,問:“新書包呢?”
“嗯,我還不舍得用。”米老鼠仰起頭笑笑,笑得卻有點勉強。
“快告訴阿姨,新書包怎么了?”我蹲下身子。
米老鼠摟住我的脖子,悶悶地說:“給弟弟了。不過唐唐別生氣,是我自愿給他的。”
“為什么?”我推開她,扶住她弱小的肩膀。
“因為我是姐姐啊。”米老鼠用燦爛的笑容回答了我。
我摸著她的小臉不知說什么好。
這時,電梯門開了,我抱起萌萌走了出去。一對男女和我們擦身而過。
“禎禎?”我聽見背后有人喊我的小名。
我裝作沒聽見加快了腳步。
“老婆,你認錯了人吧。”
“也是,她要住這兒早該遇上了。哎,我們多久沒見面了,這家伙手機換了也不通知一聲。”
“是啊,這次好不容易嚴森回來了,大家好聚一聚。”
“他們兩人不會尷尬吧?”
“有什么好尷尬的,這都多久的事了,說不定人家禎禎早就結(jié)婚生孩子了。”
……
“唐唐,你為什么哭啊?”米老鼠的小手抹到我臉上,涼涼的。
我吸吸鼻子:“唐唐有沙眼,風一吹就會流眼淚。”
“什么是沙眼?我這樣幫你把風擋住了,你就不會流淚了嗎?”米老鼠張開手臂。
“嗯,不會了。”我哽咽地抱緊米老鼠,任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也許是彈頭那句“說不定人家禎禎早就結(jié)婚生孩子了”觸動了我的神經(jīng)。
我的生活其實過得一點也不好,工作永遠都是忙忙碌碌卻無任何成果的混口飯吃;相親因為之前拒絕了太多趟成了周圍人眼中難搞戶;父母和親戚對我萬年不變的話題除了結(jié)婚還是結(jié)婚。我更多的是希望一個人呆著,因為每當有人知道我33歲還未結(jié)婚的時候,我仿佛就能從他們眼里看到“她怎么還沒結(jié)婚”的疑問,我不知道是周圍人把我變成了異類,還是我把自己變成了異類?是他們在遠離我,還是我在遠離他們?
現(xiàn)在,好不容易讓我找回了點過去的自己,嚴森又出現(xiàn)了。
他如果只是單純的回國那也沒什么,更甚者不讓我知道他回來了那就最好不過。可老天爺就是看我不順眼,安排個Alex在攪和也就算了,偏偏還要加上我的舊情人。我知道我是有點杞人憂天了,但是嚴森出現(xiàn)在我周遭,甭管他是好是壞,本身就是個不安定因素。所以我才千方百計躲避他,躲一時算一時,我就是不想看見他,就是不想讓他看到我不堪的樣子,這個被我從生命里踢除的男人就不該再出現(xiàn)!
哎呀,糟了,我突然想起葉平川知道我姓唐,萬一他把我和他父母一提,再加上剛才曉霏差點認出我,這一聯(lián)系起來,很快就會確認到我頭上來,是彈頭他們夫妻也就算了,問題是嚴森也在場啊,完了完了。
我心急火燎地立馬撥了個電話給葉平川。
“阿——”
“噓,別出聲,你快溜到自己房間去,阿姨有話要和你說。”
“哦。”
“你聽著,阿姨有件事要拜托你,你能不能幫我啊?”
“當然能。”
“今天我來過的事你千萬不要和你爸媽提一個字,就算有人提起了,你也不要說我姓唐,明白了嗎?”
“明白,可是——”
“也不要問為什么,以后我會和你父母聯(lián)系的。”我安穩(wěn)住他,“如果辦不到,阿姨以后可不會再幫你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不會說一個字的,我發(fā)誓。”
“嗯,這才像個男子漢。”
“阿姨,你以后可一定要和萌萌再來哦。”
“好,我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