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周碧軒捧起宣紙，細細觀看。口訴總比寫得快，周碧軒加快速度，比劃自然有些潦草，不過他貪婪的看著潦草字跡，只覺得字字珠璣，深含智慧的沉淀。

腦袋迅速的運轉著，推敲其中的每一字，但是這足以讓人研究一生也未必研究透徹的三十六計，哪里是他片刻就可以推敲的？

浩軒看著眼前這年輕人，神經質的低聲喃喃，一道道青筋，從腦門上凸了出來，邁步走動，進了閣樓。

心里很清楚的明白，在這一刻，周碧軒已經瘋魔了。

“不瘋魔不成器，但是人要瘋魔，也得注意自己的身體才是，周碧軒研究前人的智慧比我練武還要癡狂，已經到了心中有一，再無其他的境界，身體也要垮了。”

想到這里，浩軒有些擔心，起身跟了上去。

一進閣樓，就好像進入了戰國末期的皇宮。戰國末期，歌舞宴會之時，鐘鼓齊鳴，笙磬合奏，分列兩旁，更有孔武壯士歌詠大風，而閣樓里雖然只有它們兩人，一應擺設，卻也做足了。

其中最顯眼的，則是六件一組的銅制編磬，曾有人說，“吳國之南疆，越國之北陲”，盡在磬音之中，可見銅制編磬當時的影響力之大……

而處在鐘鼓之間，笙磬之旁，浩軒只覺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度，從心田泛開，胸襟頓時寬廣了許多，胸膛鼓起、肺脹開、心房擴張，仿佛在一瞬間，有了種“雖千萬人，我獨往矣”的氣勢來。

“華夏五千年，再無任何歷史可以重現戰國之勇，就算現在妖獸人類死戰不休，那種七國傲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宏大，也沒有再見到過。”

浩軒看向一旁來回走動，眼睛死死盯著宣紙自己的年輕人，突然起了好感出來。

那種不惜一切，執著追求的眼神，讓他心里滿是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勢，大概就是如此吧……

浩軒覺得心神開闊，周碧軒的眼神，好像是對他追求更強的執著，做了最好的詮釋。

砰砰砰！

正當浩軒沉思的時候，突然門外傳來了敲打的聲音。

是有人敲門，但是聲音很大，是用腳在踢。

浩軒眉頭一皺，轉身打開了門。

“浩軒，周碧軒怎么了？他為什么把你叫來？沒有傷到你吧？”

門口出現了一個身穿淡青紗衣，臉蛋白皙，上面濺著藥汁的女子，正是納蘭嫣然。

見到浩軒沒有出事，松了一口氣，感覺臉上黏糊糊的，用手一擦，擦下了一片幽綠的液體。

“剛才在配藥，聽到周碧軒把你叫來，我就……”納蘭嫣然尷尬的解釋道，沒說兩句，又是不放心的問：“他真的沒有把你怎么樣？沒威脅你？沒下套？沒弄什么陰謀陽謀？”

“沒有。”浩軒心里有點感動，淡淡的微笑，讓得納蘭嫣然安下了心，向著閣樓里看去。

這一看，頓時嚇了一跳！

只見倘祥在鐘鼓之間的年輕人，一邊低聲輕喃，一邊嘔了一口口鮮血出來，用手隨便一擦，甩到一邊，繼續揣摩字里行間的涵義。

“這家伙，又不要命了！”納蘭嫣然扯著浩軒退了兩步，袖口滑出一個小瓶，丟了進去。

噼啪！

小瓶碎裂，騰起一陣煙霧出來，這煙霧幽青中帶點微白，浩軒隱約嗅到一絲甜膩的味道，腦袋就有些發蒙。

而被煙霧包裹的周碧軒，眼皮耷拉一點，猛的咬住手指，眼神就再次清明。

“無中生有，什么是無中生有？怎么理解，到底怎么理解？”他低聲輕喃，有點困意，就狠咬一口。

“該死，以前他不要命也沒到這種地步啊，再過度用腦，他就真的死定了！”納蘭嫣然從袖口翻出一個個瓶瓶罐罐出來，來回翻檢著。

醫者父母心，她怎么能讓自己的病人，就這樣死在眼前呢？

浩軒看她焦急的樣子，皺了下眉頭，問道：“是不是讓他睡覺就可以？”見納蘭嫣然點頭，捂住鼻子，飛快的掠進了煙霧，然后就帶著昏迷的周碧軒掠了出來。

“你把他打暈了？”納蘭嫣然驚聲道。

浩軒淡淡的點頭。

納蘭嫣然頓時無語，這家伙，還真……大膽。

經過納蘭嫣然的一番治療，周碧軒在中午時分就醒轉了過來，剛醒，就四處掃著找那張記了三十六計的宣紙，不過浩軒哪里能讓他找著，在剛才就丟進洗墨池里了。

“先吃飯。”浩軒笑著道，說話也隨意了許多，畢竟像周碧軒這樣癡狂的人，是不會在意什么小節的。

而且周碧軒有求于他，自然不會拂了他的意思。

在周碧軒吩咐下去后，不過兩三分鐘，就有快馬專程送來武者集市里，醉歸樓最好的飯菜，玲瓏蝦、水晶魚、落翅鹽水雞……各種菜式擺了一桌，單看顏色，就讓人起了食欲，腹中空虛的緊。

浩軒夾起一個玲瓏蝦放進嘴里，嚼了嚼，軟而不膩，清香溢鼻，外面的殼也去掉了，端得好滋味！

不過周碧軒嗅了嗅，鼓著脖子才勉強咽下去，看那痛苦的樣子，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場，怕是要立馬吐出來。

“怎么了？”浩軒挑了挑眉毛。

納蘭嫣然搖了搖頭，道：“這家伙過度用腦，味覺，嗅覺，甚至是最平常的觸覺都消失了許多，讓他吃飯，只有配著烈酒來。”

說著，拿過一個瓷壇，給兩人斟上了酒。

浩軒看著周碧軒一口喝干烈酒，滿足的呼了口氣，眉頭不自覺的蹙起。

端起酒杯，自己也灌了下去。

酒很烈，就如一道火線燒進喉嚨，進了胃里，火辣辣的一陣灼熱，全身的血液都翻滾了起來。

不過其中的一縷藥香，沁人心神，仿佛茉莉花的香味，淡淡的在嘴巴鼻孔里圍繞，久久的也不消散。

“酒是藥酒，但是比普通的酒還要烈上許多，周碧軒的身體根本撐不住，這樣下去就算有納蘭嫣然做專門的醫師，時常照拂，他也活不過兩年。”

浩軒拿過瓷壇，給周碧軒斟酒，念頭轉動，手就抖了一下，只斟了半杯。

周碧軒苦笑了一聲，沒有端酒，只是夾了一口菜，放嘴里嚼了，痛苦的咽下去，眼神堅定了起來。

“浩軒兄，朝聞道夕可死，我周碧軒，此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