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世界的光。跟從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著生命的光我是世界的光。跟從我的,就不在黑暗里走,必要得著生命的光。
——《約翰福音》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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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雅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她的身上插著管子,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可揉揉眼睛,她就站在了一個略顯破敗的花園里。
腳邊是狂野生長的雜草和玫瑰藤。
沒有做夢。
***
“等等,露娜!”
清脆的嗓音帶著不諳世事的稚嫩,但卻像銀鈴一樣,十分動聽。
一只黑色的小貓從香氣馥郁的玫瑰叢中竄出,它朝四周晃了晃腦袋,像是確定周圍沒有人之后,一蹦一跳地向前跑去。
就像它很久沒有回到野外,覺得非常興奮一樣。
這只貓很小,明顯還是幼崽,但柔軟的肉墊下隱約可以看到鋒利的尖爪,伸縮之間閃著可怕的寒光。
它的耳朵比普通的貓長一倍,還有著一根細長的尾巴,末端頂著一個圓形的絨球。
銀發的少女提著裙擺,艱難地小跑著追在小貓后面。她的體質不好,即使移動速度并不快,也累得輕喘著,白皙的額頭上滲出了薄薄一層細汗。
在城堡里養尊處優地生活了十幾年,每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與前世在孤兒院中,必須付出大量勞動才能勉強果腹的時候相比,體質真是渣到沒話說。
女孩嘆了口氣。
以前聽說過豪門多敗子,可她從未敢想豪門會與自己有關,更沒想到會成為傳說中的敗子。
“啊,那里不能去啊,露娜!”
女孩是個缺乏威懾力的主人,黑胖的小貓對她的話不予理睬。
它撅起小屁股朝她晃了幾下,一溜煙地奔向了花園中,消失在高高的柵欄里。
女孩眼睜睜地看著黑色的小身影一閃,就再也找不到了。
“喂!”
她急忙加快腳步跑到柵欄跟前,累得直喘氣。
可是已經晚了。
無論怎么看,都沒法從這么小的縫隙里找到露娜的身影。
這是一處偏僻的花園,四周銅質的柵欄高高豎起,比別處高上一倍左右。
由于無人打理,柵欄上密密麻麻爬滿了植物的藤蔓,大朵大朵的玫瑰在柵欄里既狂野又奔放地生長,散發出濃郁而頹廢的香氣。
這座花園是拉弗萊特家的禁地,雖說如此,卻沒有安排家丁看守。
曾有仆人利用禁地之便在此處幽會,隨后便被拖出了樣貌可怖的尸體[澤莊1]。
因為是破壞規則而喪命的,他們的家人只得到了一點意思性的喪葬費。
怎么辦……真的要進去嗎?
在傳說中,月神狄安娜是貓的母親,于是女孩給貓起名叫露娜。但它并不是貓,而是一種叫“羽”的異界生物。它們沒有性別,不會繁殖,初現時全部包裹在羽毛模樣的繭中,會根據在現世生活環境和經歷的不同,羽化為擁有不同能力的成年體。
羽的成長沒有上限,且能完美互補宿主的缺點,故許多施法者為了獲得羽不惜傾家蕩產。畢竟在這個世道,實力等同于地位和財富。
但羽的原產地是隱藏在深處的夢界,只有在極其稀少的時空紊亂現象發生時,連接兩個世界的缺口才會出現。
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有好奇心強的羽來到現世,所以它們有價無市,值錢得很。
女孩很幸運,據說這只羽是自她出生之時,就相伴在側的。
新生命的誕生,是靈魂[澤莊2]在兩個世界間的交互,理論上也能造成些微的時空扭曲,但這只是理論而已。
真正的原因沒有人說得清楚,除了女孩自己。
——因為,她不屬于這個世界。
女孩想了想,還是把裙子往上面一擼系了個結,手腳并用地幾下爬上了柵欄。
爬到一半,她就開始吟唱浮空術的咒文,隨著詠唱,她的身體騰起在空中,輕輕飄過高高的柵欄,落在花園內。
露娜是無價之寶,女孩不能把一切都賭在“等它玩夠了就會自己回來”上,她賭不起。
沒辦法了,偷偷進禁地一次應該不會死吧,只要趕快出來就好了……
禁地里面看起來像外面一樣荒蕪,四處雜草叢生。女孩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被腳下的植物根莖和石塊絆倒。
一路磕磕絆絆地來到一座破敗的石質建筑旁,終于被她堵到了露娜。
“呼哧……這下……看你往哪跑……哈哈哈……”
她斷斷續續喘著粗氣,得意忘形地看著露娜,桀桀笑道。
那齜牙咧嘴的樣子引來它擠著眼睛,一陣鄙視。
女孩猛地向前一撲,試圖抓住露娜,不想它一個激靈從她的兩腿之間竄了出去,一個急轉彎奔向了建筑的背面。
不該把裙子系上去的。如若不然,剛才就能用裙擺兜住它了。
女孩一邊后悔,一邊無奈地跟著露娜跑向建筑后面。
這一系列運動已經把她累得半死,現在的舉動與其說是目的性的,“機械化的條件反射”才更為貼切。
建筑背面的大門半開著,前面站著一個高大的青年。
這個人穿著一身筆挺的白色軍裝,背上背著一把一人高的大劍,酒紅色的長發用一條黑色發帶束起,隨意地搭在他的肩上。
雖然有好幾個家人在軍隊,女孩封閉的生活環境也令她不熟悉人類軍隊的軍階,他肩上由菱形盾牌和米涅娃神像組合而成的圖案,她從未見過。
那人注意到了她,碧綠的雙眼中浮現出明顯的詫異,卻不是以往她在別人臉上見慣的那種,或是驚艷或是猥瑣的樣子。
——就像,看到了某樣尋找已久的東西。
由于找了很久,所以現在既有寬慰,也有怨恨。
完了。
女孩萬念俱灰。
在禁地里被人逮住,就算沒有意外橫死,等著她的還有嚴酷的家法。
“你是來找這個的?”
青年緊盯著女孩,緩緩開口,聲音如紅酒般低沉。
他抬起手,露娜的后頸肉夾在他的指間,它齜牙咧嘴,一陣撲騰,卻絲毫也掙不開幾根手指的禁錮。
“啊,是的……它、它給您添麻煩了,我這就帶它回去。”
女孩上前幾步,躲開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試圖把露娜從他的手中取下。
當她的手碰到露娜時,他的手指一松,露娜像一條離開水的魚那樣撲騰著越過女孩的雙臂,跳進了她的懷里。
幾縷黑色短毛從貓一樣的小身體上被拂下,留在青年指尖的白手套上,飛舞在彌漫著玫瑰甜香的空氣里。
它們就像倒在大海里的墨水,起初聚集成濃郁的一團,接著四處分散、變得透明,然后再也看不見了。
女孩身體孱弱,她被露娜撞得向后一退,險些坐在地上。
“謝謝您!那,我這就告退了——”
話音未落,她的下巴一痛,被青年捏住抬了起來。
他戴著手套,但那只手完全不柔軟。
常年用劍在手指上留下的厚繭,還是硌著她的下巴。
“這里是拉弗萊特家的禁地……有人允許你進入嗎?”
青年碧綠的眼瞳居高臨下,他沒有刻意為之,卻有股無形的威壓。
女孩艱難地動了動嘴巴,發不出什么有意義的音節。
……他、他不該這么做的。
雖說我的裙擺還系在膝蓋以上,但這身裝扮怎么看都不是可以隨便碰觸的身份——
女孩知道,自己被人看不起了。
露娜惡狠狠地盯著主人的對手,像動畫片開頭的獅子那樣搖頭晃腦,發出一聲低吼。
許是見到女孩渾身打顫,比懷中無所畏懼的貓還要可憐,青年嘴角一扯,笑了出來。
“你走吧。下次記得小心點,不要被人發現。”
女孩踉蹌著后退,頭也不回地向來的路跑去。
***
青年盯著女孩逃命一樣的背影,眼神銳利,卻似乎有些不忿。
……她為什么要逃呢,他也不是自愿的。
沒有人是自愿的。
他拂開額前幾縷散亂的發絲,搖了搖頭。
青年轉身推開身后的石門,那上面雕刻著張牙舞爪的惡魔,似乎在嘲諷他一身潔白的裝束,和他肩上的女神。
他看向石質大廳的深處,自銀發少女出現后,那里發出了詭異的光芒,現在隨著她的遠去,光芒正逐漸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