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云霧繚繞,宛似仙境。
皇甫劍南道:“其實,皇甫無病并不是個卑鄙小人,他驚才絕艷,武功之高,已絕不在當(dāng)年的武林四大高手之下。”
宋云嘯道:“看來你好象很佩服他?”
皇甫劍南道:“他若是沒有讓人佩服之處,又怎會有那么多武林高手為他所用。”
宋云嘯道:“皇甫無病也許的確有許多讓人佩服之處,但這并不能抹殺我們上一代的恩怨,如果你對這次決戰(zhàn)有一絲猶豫的話,就不要去了,因為我不想失去一個好兄弟。”
皇甫劍南笑道:“大哥放心,我是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取勝的機會。”
宋云嘯道:“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
觀日峰上,月明風(fēng)清。
皇甫無病背負雙手,寬大的披風(fēng)上,繡著一條栩栩如生的墨龍,衣袂迎風(fēng)飛舞,這條龍就仿佛在張牙舞爪,要破云飛出。
遠遠望去,他還是那么魁偉,那么高大,就好象君臨天下的一代帝王。
他仰首望天,長聲吟道: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jīng)。”
突聽一陣掌聲傳了過來,一人道:“好詩,李太白的‘俠客行’在閣下口中道來,更別有一番豪氣。”
皇甫無病笑道:“我知道你們也該來了,所以便在此恭候。”
皇甫劍南道:“赴約來遲,還望見諒。”
皇甫無病道:“明日才是決戰(zhàn)之期,應(yīng)該是在下早到,而非閣下來遲。”
他接著又道:“我的部下有沒有難為你?”
皇甫劍南道:“沒有。”
皇甫無病道:“沒有就好。”
他笑著接道:“我準備了一壇上好的美酒,想請閣下同飲,不知意下如何?”
皇甫劍南道:“好。”
皇甫無病拍了拍手,只見風(fēng)使捧著一壇酒大步走了過來,放在一張石桌上。
二人坐定,皇甫無病一掌拍碎了泥封。
酒很香。
二人嗅到酒香,心里卻忽然都是一陣劇痛。
這是他們最后在一起喝酒了,喝完了酒,他們就會進行一場生死生死決斗,直至發(fā)出勝負。
敗的一方就只有死。
生與死對他們來說,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現(xiàn)在。。。。。。
他們情愿自己死,也不愿傷害對方,但他們卻又別無選擇。
石桌上早已放了兩只杯子和一個奇特的勺子。皇甫無病拿起勺子,從壇中舀了一勺酒,倒在了面前的兩只杯子里。
皇甫劍南這才發(fā)現(xiàn),這兩只杯子并不是一般普通的杯子,它透明的簡直比水晶還要透明。
杯中酒的顏色也很奇特,顏色就象血一樣,只是比血的顏色淡了一些。
皇甫無病望著杯中的酒,忽然嘆了口氣。
酒雖香,他又怎么能忍心喝的下去。
但他還是舉起了酒杯,道:“我敬你。”
皇甫劍南也舉杯道:“我也敬你。”
皇甫無病仰首,一口氣喝了三大杯,皇甫劍南也陪著他喝了三大杯。
他們都用一種很溫和的眼光看著對方,眼中也滿是笑意。
就算他們明知有一場不可避免的決斗,他們眼中一樣有笑意,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現(xiàn)在已沒有一件事能使他們分心,也沒有一件事能使他們關(guān)心。
一對兄弟,一對夫妻,一對朋友,其中一個要傷害另一個,這也許并不是他們自己的錯,而是一種無奈。
皇甫無病道:“這是我特地派人到波斯帶回來的葡萄酒,我聽說這種葡萄酒如果用夜光杯盛來喝,更別有一番風(fēng)味,只是相傳這種夜光杯只有四只,兩只已流入了大內(nèi)皇宮,另外兩只落在了西域一個大賈的手中,所以我就派人到西域賣了回來。”
他嘆了口氣,道:“不過,可惜。。。。。。”
“可惜”什么,他并沒有說出來,但皇甫劍南卻已明白,他也不禁嘆了口氣。
兩人忽然覺得他們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凄,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凄。
人生本就充滿了太多的無奈,生不由己,死不由己。
皇甫無病舉杯道:“請!”說著舉杯一飲而盡。
皇甫劍南也舉杯,他們喝的不是歡酒,也不是悲酒,而是男人之間的豪情。
皇甫無病大笑道:“好,痛快!”
他大笑著又道:“我曾經(jīng)說過,我一生只佩服三個人,現(xiàn)在卻又多了一個你。”
皇甫劍南緩緩道:“如果不是上一代的恩怨,我想我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好兄弟。”
朋友之間的感情永遠都是真實的,不幸的是朋友不一定都是永遠的朋友,仇敵永遠是真實的,所以,如果你的敵人對你表示出某種情感,那種情感的真實性,也許比朋友之間情感的真實性還要真實的多。
皇甫無病仰天大笑,可是他笑的時候,眼淚已流下了面頰。
過了半晌,他笑聲突頓,道:“家父說過,做劍客和做殺手都應(yīng)該是無情的,否則只有天下人負你,而你不敢負天下人。”
皇甫劍南道:“但你并沒有做到,你的人并不象你的部下那么卑鄙狡詐。”
皇甫無病道:“但在另一方面講,他們是在盡忠。”
皇甫劍南道:“這也就是所謂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嗎?”
皇甫無病道:“其實真正的英雄豪杰,也沒有什么由己不由己的,只是我們這種世俗中人,才拋不開名利,權(quán)欲,不由己也是活該的。”
他突然舉杯一飲而盡,只覺得滿嘴發(fā)苦。
曾經(jīng)有人說過,酒的好壞并不在酒的本身,而在于你是以什么心情下去喝它,一個人若是滿懷痛苦,縱是天下無雙的美酒,喝到嘴里也是苦的。
說這句話的人一定是個酒鬼,若非酒鬼,又怎能說出這樣的話。
皇甫無病道:“今天我很高興。”
皇甫劍南道:“為什么?”
皇甫無病道:“能和自己的仇人舉杯同飲,豈非的人生一大快事!”
在世上,不但有肝膽相照的朋友,也有仇敵。
皇甫劍南道:“你。。。。。。”
皇甫無病抬頭,只見月已過中天,他截口道:“世上恩仇之事,原本難明,我們動手吧!”
他霍然長身而起,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劍。
然后他就拔出了他的劍。
真是一柄神奇的劍。
這劍輕薄如紙,但美觀不可方物。
單是劍柄上的珠寶,就已價值不非。
皇甫劍南脫口道:“好劍!”
皇甫無病道:“這是當(dāng)年皇帝戰(zhàn)蚩尤的寶劍,王者之劍!”
他身上竟似隱隱散發(fā)著一股王者之氣,令人不敢仰視。
皇甫劍南的劍也已出鞘,刺骨的寒氣迫人眉睫。
宋云嘯、梅羞花和柳碧月遠遠站在一邊,注視著場中的動靜,另一邊搭著一座帳篷,百里飄香、淳于仇、鬼道人、寒星、風(fēng)雷二使全都站在賬外,面色凝重。
就在此緊要關(guān)頭,只見一行十余人頭戴朱笠,身穿麻衣,大步走了過來。
皇甫無病的身子連動也未動,道:“你就是墨家的掌門人墨仲亭?”
當(dāng)前那人道:“不錯。”
皇甫無病道:“你此次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墨仲亭道:“消滅魔教。”
皇甫無病大笑道:“對付死士,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以死制死,死中才能求活。”
他話未說完,寒星突然飛身而起,向墨家的死士撲了過去。
只見寒星出手如電,抓住一人的腕脈,竟將那人當(dāng)作武器,向另一人咂了過去。
那死士一驚,不由揮刀砍下,只聽一聲慘呼,那死士竟被他一刀劈成兩半,但那死士卻連眉頭也未皺一下,揮刀又向寒星斬去。
寒星欺身而入,一個肘拳打在他的肋下,右掌擰住了他的左腕。
突見劍光一閃,又一名死士飛撲而來,“噗”的一聲,劍已刺入了寒星的肩頭,自后面刺入,前面穿出,寒星卻還是沒有放手,只聽“格”的一聲,被他擒住的那名死士已被他扭斷了脖子。
那持劍的死士想拔劍,再刺。
誰知寒星竟以自己的血肉夾住了劍鋒,他身子向左轉(zhuǎn),那死士也被他帶的向左轉(zhuǎn),只聽劍鋒擦著寒星的骨頭,如刀刮鐵銹。
若非自己親耳聽見,誰也無法想象這種聲音有多么可怕。
寒星的身子突然向后一撐,將自己的人向劍鋒送了過去。
他肩頭的劍鋒本來只穿出六七寸,現(xiàn)在一柄三尺七寸長的青峰劍竟完全從他肩頭穿了過去。直沒至柄。
那死士毫無表情的臉上也不禁動容,他雖然不怕死,但象這樣致自己的生命于不顧的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兩人的身子一靠近,寒星的肘拳就已擊在了他的胸膛。
那些死士竟似被眼前的場面驚的呆了,再也無人出手。
他們不相信世上有這種人,死也不信。
所有的動作,全都是在一剎那間發(fā)出的,忽然發(fā)生,忽然就已結(jié)束。
長劍還留在寒星身上,劍尖還在一滴滴往下滴血。
皇甫無病沉聲道:“寒星,你先退下!”
寒星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變形,但他卻連哼也未哼一聲。
他恭聲道:“是,教主。”
皇甫無病道:“江湖中人都說,天下最可怕的人,乃是墨家的死士,但真正不怕死的,并非只有你墨家的弟子。”
墨仲亭冷冷道:“但魔教之中,究竟有多少象這樣的漢子。”
皇甫無病淡淡道:“我早知道你會來,所以給你帶來了一個老朋友,相信你一定很想見。”
墨仲亭道:“誰?”
遠處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團神秘的晨霧。
這團神秘的晨霧在哀牢山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次,奇跡般化解了群豪所中的“雪魄精”之毒,接著又奇跡般消失。
晨霧緩緩飄了過來,突然幾名墨家的死士身子晃了晃,便倒了下去,臉上已變成了死黑色。
中毒!
晨霧中隱隱似有人影閃動,墨仲亭厲聲喝道:“你究竟是誰?”
沒有人回答。
幾名墨家的死士突然向那團晨霧沖了過去,但他們方才接近那團白色的霧體,便倒了下去。
又有幾名死士想沖過去,卻被墨仲亭喝住。
他突然揚手灑出一把毒粉,混入了那團濃霧中。
剎那間,那團濃霧竟也已變成了死黑色,接著,只見一條人影從黑色的濃霧中飛掠而出。
墨仲亭一見那人,不禁失聲道:“鐵珊瑚,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