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非池中之物,是沈老爺不能慧眼識珠。
這時,淑秋已經(jīng)帶著秋云來到若華跟前。秋云皮膚泛黃、骨瘦如柴,與淑秋站在一塊顯得老氣不少。
“你就是秋云?”若華問道。
秋云聞聲怯怯的點頭。
若華續(xù)問道:“我聽淑秋說你弟弟千里迢迢從江都過來看你,他現(xiàn)在可還在府里?”
秋云聽小姐突然問起秋生的去向,不由慌張起來。老家的舅舅不肯再收留秋生,此次秋生前來并非探望,而是投奔。他們在京州無依無靠,秋云便偷偷把人藏到了后院的柴房,那里少有人去,能多住些時日。
沈府有規(guī)矩,私帶外人入府,罰二十大板,再扣三個月的月錢。秋云不怕被打那二十大板,就怕扣了月錢,沒辦法養(yǎng)活秋生。
若華見她久久不說話,有些不耐:“你弟弟可還在府里?”
秋云聽若華這嚴肅的語氣,以為若華都知道了,慌忙跪到地上:“小姐,秋生就我這么一個親人,我若不幫他,他就只有流落街頭了。小姐就讓他府里住一段時間,我一定想辦法另尋住處。”
若華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出,便問道:“你把他安排到府里了?”
秋云愣了愣,這才知道小姐其實并不知情,是她自己露了尾巴,秋云悔得腸子都青了。
“在后院的柴房里。”
沈府后院的柴房本是住房,只因沈老爺清心寡欲未抬過姨娘,才一直空著。沈夫人本著物盡其用的心思,生生將后院改成了柴房。
沈府廚房鄰著前院,到后院取柴多有不便,于是又在前院搭了個房堆柴。后院的柴房也就荒了出來,只偶爾放放雜物。
若華讓淑秋將前院堂屋安排出一間,把秋生帶過去。
秋云愣愣的看著,有些不敢相信。
若華將她扶起:“既然來了,哪能讓他住柴房。你們就安心住在府里,旁的不用操心”
若華這一番善舉卻讓秋云慌張起來,小姐不明不白的留秋生在府上,該不會是想把秋生當下人使?
秋云連忙又跪了下去:“小姐,咱們秋家如今只剩秋生這一脈香火,可不能與人為奴。”說完又抬頭看了看若華,續(xù)道:“小姐若是讓他為奴,奴婢寧愿他流落街頭。”
若華倒是欣賞她這番維護弟弟的心思,只是她會錯了意。
“沈府的下人還沒少到要你弟弟補缺的地步,快起來吧。”若華無奈道。
秋云聞言總算松了口氣,撐著腿起身。
秋生這會兒還是塊璞玉,有待雕琢。若華想的是暫時將他留在府里,再作打算。
淑秋去前院安排完秋生的住處便回了芳華園,回來之后坐在院里悶悶不樂,若華見了問道:“你這是怎么了?難不成跟槿秀一樣讓秋云他弟弟把魂勾去了?”
淑秋噘著嘴,一臉不悅:“小姐這些日子跟換了個人似的,今日在般若寺跟徐家小姐說話把我聽的稀里糊涂的,現(xiàn)在又收留秋云的弟弟。從前做什么總會與我說,如今倒好...都把我當局外人了。”
原是為了這個:“你怎的成局外人了?哪次你不在場?分明就是你腦子笨,偏怪我不與你說。”
這時,槿秀從院外沖了進來:“小姐,老爺要您到書房去一趟。”
若華應(yīng)了聲“嗯”,又瞧了瞧淑秋。見她還在生悶氣,若華便整理衣襟,去了書房。
沈老爺什么都好,就是行事不夠果斷決絕。若非如此,沈家興許又是另一番光景。
若華到了書房門前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將門推開。
沈老爺伏在案桌前寫字,身著水墨色寶相花紋服,眉宇之間難掩其風(fēng)姿。若華記憶中父親的容顏,漸漸有了具象的參照。
見若華進來沈老爺放下手中的筆:“華兒,你過來。”
若華恭順的行至沈老爺身邊,案桌鋪著的宣紙上寫的是“上善若水”四個字。
沈老爺不來女子無才便是德那一套,希望兒子女兒都才高八斗。可惜,文昊勤快卻愚笨,若華聰明卻憊懶,這讓沈老爺操碎了心。
見若華到了身旁,沈老爺指著桌案上那張宣紙,問道:“你來說說,這四字何解?”
若華思索片刻,應(yīng)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出自《道德經(jīng)》。意思是善行最高境界,當如水的品性一般,潤澤萬物而不爭名利。”
沈老爺不甚滿意:“這都是書面語,可有你自己的見解?”
若華笑了笑:“華兒覺得,這與佛家思想雷同。相傳佛祖見一鷹鷲臨將餓死,基于悲天憫人的慈心,逐自割肉喂食之,以保存其性命。佛門以普渡眾生為己任,不光是鷹,更是萬物。與道家利萬物而不爭,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大致推崇的就是,抱以善心、常助他人之美德。?”
若華這番言論出乎沈老爺意料:“為父怎的不知你對佛學(xué)有了研究?”
“也就這幾日,只是恰巧看到此處罷了。”若華打著圓場,生怕沈老爺多心。
沈老爺將這張宣紙卷起來放在一旁:“我聽陳管家說你將外院粗使丫頭的弟弟安排住到了府里。你到是知道活學(xué)活用,發(fā)起善心了。”
竟是為了這事?若華回道:“我是瞧他倆無依無靠的,想著收留幾日也無妨。”
沈老爺不置可否,從書架旁的箱子里撿了兩本書,讓若華回去讀。
若華努力思索前世的今日,沈老爺出的不是這道題,問的是《孟子》中的一段。當時若華沒答上,被沈老爺責備了幾句,說她不求上進云云。
事情因著收留秋生一事突生變動,讓若華有些擔憂。
回去之后已是申時,若華用了晚飯,坐在院子里納涼。
淑秋緩緩來到若華身邊:“小姐,熱水都備好了,快些洗漱吧。”
天漸漸暗了下來,淑秋的五官被夜色蒙住,只一雙眸子閃著光。
若華沉沉道:“淑秋,這世上之事盤根錯節(jié),并非我有意要瞞你......”
淑秋沉默了會兒:“小姐從前不會與我說這話的.....我想了一下午,也想明白了。小姐愿意說便說,不愿說我便不問,我總會站在小姐這一邊的。”
芳華苑只有槿秀與淑秋兩個丫鬟,槿秀與淑秋不同。就算沈家沒了,槿秀父母健在,在府外還有個家。淑秋便只能同上一世那般,委身嫁個下人以求溫飽。這輩子,若華說什么也要護著她,就如連云庵她護著自己那樣。
夜里,沈老爺與沈夫人還未歇下......
“若華也快及笄了,你個做母親的也該操操心了。沒事就教教她如何管家,東城的鋪子也讓她上上手。免得嫁出去受了委屈,還不知如何應(yīng)對。”
沈老爺一席話惹得季氏白眼:“這事還用你說,我早都安排好了。過幾日就帶若華去繡坊轉(zhuǎn)轉(zhuǎn),正好讓她上上手,日后便盤給若華做嫁妝。”
沈老爺點了點頭:“也好”
季氏又與沈老爺聊了幾句家長理短,便都歇下了。
沈老爺出自丹陽沈家,親生母親只是沈老太爺?shù)逆遥律蚶蠣敱闳鍪秩隋尽I蚣业障狄蛔逦闯鲞^什么高官,沈老夫人對這個庶出的兒子自然是另眼相看。沈老爺最初到京州的一切都是沈老夫人置辦的,丹陽那邊逢年過節(jié)便會差人前來送禮。
丹陽沈家本是官宦世家,并不富裕。沈老夫人何氏乃商賈之女,何家在丹陽又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沈家有了如今的家業(yè)也是沾了何氏的光。
汝南侯嫡次女下嫁沈家之事也是人人知曉的,在他人眼里沈家是個蒸蒸日上的勢頭......
這兩日,若華在院子里寫寫字、繡繡花,日子倒還算悠閑。
正午時分,若華潛了淑秋、槿秀二人去午休,自個兒在房中練字。
這時秋云在屋外輕聲叫道:“小姐?小姐?”
若華將房門打開:“何事?”
“奴婢.....奴婢想向小姐借五兩銀子。”
若華問道:“借五兩銀子何用?”
秋云扯著袖子:“是給秋生的盤纏......讓他去投奔表姑。表姑與奴婢的亡母關(guān)系最親,想必她會幫幫秋生。”
“是秋生的主意?”
秋云點了點頭:“住在府里不做事,總會招閑言的,讓他過去也好。”
若華嘆了口氣:“帶我去見見他。”
秋云聞言瞪大了眼睛,生怕是自己聽錯了。小姐要見秋生,若是被夫人知道了還得了。
“小姐.....這......”
若華不耐:“這什么這,還想不想要盤纏了?把人帶到后院。”
秋云聞言只得收了聲。
秋生是被秋云連推帶拽的帶了過來。秋生長了張俊逸的臉,較之秋云是要中看不少。
見若華站在后院的老槐樹下,秋生望而卻步。這讓他想起《洛神賦》中一句“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
秋云將發(fā)呆的秋生拉到若華跟前,若華朝他微微一笑。秋生見了連忙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
若華問他:“恒陽書院愿不愿去?”
秋生被恒陽書院這四個字驚住。恒陽書院的大名國中舉子無人不知,當朝相國裴大人便是出自恒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