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帝連敬三杯,繼而回到坐上,崔旭忙著給他布菜、倒酒。
崇仁帝領(lǐng)著頭對臣子敬了酒,諸位臣子也不能干坐著,遂紛紛起身,敬道:“臣等大周預(yù)祝國泰民安,皇上福壽安康。”
大過節(jié)的,崇仁帝也愛聽吉利話,笑著讓眾位臣子快快起身。
奉承君王固然重要,可奉承君王的寵妃也是必不可少的。畢竟枕邊風(fēng)刮起來,威力不容小覬。
蔣欣蘭受著眾位官員的奉承,擺著一副端莊高貴的模樣,倒真有母儀天下的風(fēng)范。
崇仁帝膝下子嗣稀薄,皇子就四位。八皇子與九皇子還小,三皇子雖為皇后所生,卻因皇后常年臥病而侍疾左右,甚少出門。蔣欣蘭誕下六皇子,又長年圣寵不衰,眾人心中這桿天枰多多少少是朝她那邊偏的。
即便是皇后本尊坐在那高座上,也同樣會有更多的人奉承蔣欣蘭,而不是皇后。
酒也敬了,喝也喝了,接下來自然就是看表演了。
琴聲漸起,教坊的舞女著流云水袖裙,隨著樂曲舞動起來。琴音婉轉(zhuǎn),奏的是一曲《河川尋夢》。
相傳,此曲的作者是位才子,名叫桓鋅。三月之際,桓鋅踏春游玩,遠(yuǎn)遠(yuǎn)瞧見河岸邊姹紫嫣紅,開滿了花兒,便尋了過去。那花叢中有位女子廣袖翩飛恰似蝴蝶,桓鋅看呆了去。
等桓鋅回過神,那女子早已不見了蹤影,桓鋅當(dāng)自己瞧見了天宮仙子,興奮異常。自那次以后,桓鋅閉眼便是那女子翩翩起舞的模樣,再也忘不掉。桓鋅又時常去那河邊等,卻沒能再見到那女子。
直到有一日,桓鋅隨父親拜訪友人見到了那女子,原來仙子也不是仙子,卻是父親友人的女兒。桓鋅向父親友人求娶那女子,誰知卻被告知那女子早已有了婚約。桓鋅雖喜愛她,卻是正人君子,不做那強(qiáng)搶他人未婚妻的事。桓鋅傷心之際作了這曲《河川尋夢》,后人據(jù)此傳聞編排舞蹈,力求再現(xiàn)那女子如仙的舞姿。
不知這些教坊舞女是否由蔣欣蘭篩選過,舞姿身段倒也不錯,就是姿色過于平庸,湊在一起都不如座上奏琴那女子耀眼。
那女子若華識得,姓蕭名蘭兒,其父只是從四品的小官,連這端午宮宴都入不了。蕭蘭兒的父親雖然官小,卻是裴夫人娘家庶出的一脈。
況且蕭蘭兒撫得一手好琴,又學(xué)識淵博,再加之生的美艷絕倫,在京州也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牟排H藗冋f起裴家兩位公子便一定會說起這位才女,更有傳聞?wù)f蕭蘭兒是裴家定下的長房長媳。總之她也算是集八卦與一身,眾人津津樂道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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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一眾官員吃飽了喝足了,琴與舞也欣賞了,那么就得嘮嘮嗑了。
崇仁帝率先開口:“前些日子,南越進(jìn)貢了一批荔枝,朕想著還是與諸位愛卿一同品嘗。”
崇仁帝話音剛落,崔旭就朝身旁的小太監(jiān)揮手示意,那小太監(jiān)立馬讓宮女將備好的果盤端上。
眾宮女有條不紊的上著果盤,兩個侍衛(wèi)從后殿抬出一尊龐然大物。
此物為乳白色,成弧狀,其身雕刻著巨型浪花。其上分布著三個身形奇怪的人,皆是人首蛇身。巨浪下有山有屋落,碎石亂飛。巨浪與碎石之下壓著的人,神情異常痛苦,刻畫逼真。
眾人瞧著不禁驚嘆,這雕刻技藝真是爐火純青,細(xì)節(jié)異常生動。
大家觀賞之際,崇仁帝道:“此乃南越今年上貢的物品之一,南越使臣說是稀世珍寶。朕看這雕刻的東西非常奇怪,這刻料也未見過。想必是有出處,眾位愛卿可否為朕解解惑。”
崇仁帝這么一說,眾官員都仔細(xì)琢磨起來。
“皇上,臣女愿為皇上解惑。”坐在琴旁的蕭蘭兒起身,朝崇仁帝行跪禮。
崇仁帝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位才女:“那好,且聽你說說。”
蕭蘭兒遂起身道:“南越神話傳說中,女媧用泥捏了人后便登上了皇位,令鎮(zhèn)守冀方的水神共工十分不滿,興兵造反,與火神祝融交戰(zhàn)。共工被祝融打敗后,怒撞不周山,導(dǎo)致天塌地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間。女媧不忍生靈受災(zāi),于是煉出五色石補(bǔ)天,折神鱉之足撐四極,平洪水殺猛獸,萬靈始得以安居。這雕刻講的便是女媧補(bǔ)天的故事。”
崇仁帝繼問道:“那你說說南越給朕說這個故事又是何意?”
蕭蘭兒笑道:“女媧被南越人民視作母神,在他們心中母神是時刻護(hù)佑他們的。他們將這故事獻(xiàn)于皇上,便是將皇上視作母神,祈求得到皇上的護(hù)佑,這是說明他們完全臣服于皇上。”
崇仁帝聽蕭蘭兒這么一說,挺高興:“那為何又說這是稀世珍寶?”
“這......”崇仁帝這一問,倒是把蕭蘭兒難住了。這上面刻的是女媧補(bǔ)天,她敢確定。要說這東西珍貴在哪兒,蕭蘭兒還真不知道。
此時蔣欣蘭開口道:“臣妾當(dāng)年素聞沈大人才華橫溢,沈夫人又是有名的才女,想必沈小姐也是得其真?zhèn)鳎蝗缱屔蛐〗銇碚f說。”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朝沈老爺一家看了過來。
崇仁帝在一眾官員中尋了尋,便朝沈老爺?shù)溃骸耙埠茫塑幷埩铈鲁鰜戆伞!?/p>
若華搖著手中的酒,一副不以為然。
蔣欣蘭則舒坦的坐在座上,等著看好戲。
而沈老爺卻是滿頭大汗,若華小聰明倒是有,要說解這南越貢品之迷怕是不大可能,況且那東西自己都沒見過。
蔣欣蘭這是要沈家在滿座朝臣面前丟臉,沈老爺也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喚道:“若華,去罷。”
季氏也一臉擔(dān)憂望,若華拍拍季氏的手,示意季氏莫要擔(dān)心。而后便朝著殿中走去,對面坐著的裴夫人正看著若華,若華對其一笑。
若華朝那尊貢品而去,伸手細(xì)細(xì)摩挲,說道:“皇上,此物并非南越之物。”
崇仁帝疑惑:“哦?那這是出自何處?”
若華想起與妙月去南越時,妙月曾弄到過一個,只是沒這般大。
“出自南洋。”
此言一出,殿中眾人紛紛議論起來,崇仁帝問道:“南洋?”
若華回道:“正是。此物乃象的獠牙,在中原之地沒有,南越也沒有,是出自南洋。越人擅舟,時常會出海與南洋之人貿(mào)易,此物應(yīng)該是從南洋買回來的。”
崇仁帝似是不信:“你又是從何得知?”
若華早知他會有此一問,道:“正如方才蕭小姐說的那個故事一樣,其實(shí)在民間尚有流傳,只是出處不明而被當(dāng)作不可信的傳聞。象牙在民間也有,只是中原人不識其珍貴而不被人推崇。若華曾有幸見到過,并因著好奇詢問過,所以才會知道。”
崇仁帝點(diǎn)頭道:“那你繼續(xù)說。”
若華繼續(xù)說道:“象牙雖貴重卻不算稀世,珍貴的是如此龐大且又無裂痕。而南越進(jìn)貢這支象牙,無裂痕不說,而且色澤凈白,又是整支雕刻,這樣的象牙可謂是珍品。再加上雕刻的技藝高超,不僅絲毫沒損壞原材料,刻出來的人物、景象又栩栩如生。所以,說它是稀世珍寶,毫不為過。”
崇仁帝非常滿意:“不錯!不愧事宜軒的愛女,果然是見多識廣。”
若華跪道:“皇上謬贊。”
崇仁帝在上座對著若華道:“起來吧,你說得很好,莫要謙虛。”
高座上的蔣欣蘭,面色如常并無異象,心里卻翻騰著。今日的沈若華同那日相比分明就是兩個人,沒想到自己一番心思卻給這小賤/人做了嫁衣。
若華見沈若華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不禁有些失望。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蔣欣蘭在宮里待了這么些年,這不喜形于色怕是早已練得爐火純青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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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仁帝稱贊的人,自然是人人都跟著附和,若華一時成了座上官員說道的話題。
“今日京州兩位才女為朕解惑,自然是要賞...來人,將那對鑲金鳳凰碧玉對釵呈上來。”
宮女將鳳釵呈了上來,裴相爺抬頭看了看,繼續(xù)喝著他的酒。
若華與蕭蘭兒倆人聞言,立即跪下領(lǐng)恩。
這鳳釵乃是一對,是當(dāng)初先帝為寵妃琉姝所造,琉姝死后這對釵子未隨之下葬,而是留在了宮里。崇仁帝將它賜給了蔣欣蘭,蔣欣蘭又拿來當(dāng)作獎賞,賜給若華與蕭蘭兒。
不過,將鳳釵拆分賞賜還真是難得一見。想必蔣欣蘭是料定了若華會當(dāng)眾出丑,這對鳳釵是給蕭蘭兒備的。不想結(jié)局會是這樣,只能將這對鳳釵拆開賞賜。
若華心里高興,賞什么都無所謂,最主要的便是能給她蔣欣蘭心里添點(diǎn)兒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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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也填了,賞也領(lǐng)了,若華回到座上。
沈夫人由最初的擔(dān)心轉(zhuǎn)為了高興,而沈老爺卻疑惑重重。
若華還記得當(dāng)年自己跪在崇仁帝跟前,大汗淋漓一句話都答不上來的狼狽模樣;還記得大殿之上雖細(xì)小卻能聽得清的嘲笑聲;也記得季氏與沈老爺那恨鐵不成鋼,卻又擔(dān)憂的眼神。
那個怯弱無知,又總在父母面前耍性子的沈若華早死了。若華每每想到這些便覺得難過,若是...若是她能護(hù)住沈家,若是那樣,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