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外面是一群時刻準備沖進去保護自家大人的錦衣校尉,趙千陽等人自是怕盧駱和那個刺客單獨在屋子里會出現什么意外,先前開門前刺客那一手已經將他驚出一身冷汗了,由此可見這種武道之途走到較高點的人物,手段實在是太多,委實太難料理,簡直就是防不勝防。
在趙千陽看來,最好的法子就是直接將對方頭顱砍下來了事,就算你是陸地神仙一般的人物,被砍下了頭顱也照舊會變成一具死尸。
“卸下鐐銬,仔細上藥,以后,他跟著我。”
盧駱對著趙千陽說了這句話,便轉身向自己的廂房走去,晚上還有那孔希貴的晚宴,自己也必須要做一些必要的準備,三癡道人自是跟在盧駱身后一同離開。
“額……趙千戶……這……”一名錦衣校尉有些手足無措地對身旁的趙千陽問道,著實是事情轉變地太快,本來即將被直接斬殺的刺客忽然一下子成了自家大人嘴里的“自己人”。
“這什么這,鎮撫大人不是說了么,照大人說的去做!”趙千陽對這名手下喝道。
“卑下明白,卑下明白。”
這名錦衣校尉像是鼓足了勇氣一般走入房中解開了陳欽峰身上的鐐銬,周圍還有五六名錦衣校尉在一旁持刀虎視眈眈,生怕這劍客再暴起殺人,不過陳欽峰在解開了鐐銬之后只是隨意地捏了捏手腕,然后看著身邊的錦衣校尉,囁嚅了一下幾乎干裂的嘴唇開口道:
“水……”
……
在回廂房的回廊里,三癡道人雙手負于后背,走在盧駱身后,他想開口問盧駱一些什么,但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且有些問題,如果問了,就是唐突了。但是憋在心底又不舒服,只得在盧駱將要走進廂房前裝作無意地哼哼道:
“又是用人家全家性命的法子逼人家效命么?你們義父子倆,就沒什么新招數使了?”
三癡道人不溫不火地說這句話還是很有底氣的,因為他自己就是被九千歲用這個方法逼迫地不得不替東廠去做一些事情。
盧駱以藏劍閣上下滿門的性命要挾陳欽峰,九千歲用青云觀一千多條性命要挾三癡道人,真的可以說得上是一脈相承。
盧駱原本一只腳已經算是踏入了廂房內了,但是聽了三癡道人的話,他的身形一頓,同時鼻子里輕輕嗤出了一絲鼻音,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子為什么有資格說這句話?因為他擁有著對于天下人來說不服從就滅你滿門的能力,這就是天子,也是最為簡單純粹的御人之道。”
話畢,盧駱走入了廂房之中,侍女子夜已經準備好了一些糕點和醒酒茶等著盧駱在晚宴前享用了,這種晚會,可不是真的讓人去吃飯的,也鮮有人真的能夠在晚宴里吃得舒坦大凡赴宴者都會現在赴宴前吃點東西墊墊饑。
三癡道人將盧駱的話在自己心里斟酌了一番,最后一揮污漬濃厚的道袍,哼道:
“強詞奪理。”
……
孔希貴是個十分善于“做人”的人,宴請盧駱的晚宴也沒有擺出什么大排場,實際上,不過就一桌人吃飯而已,而這在座的一桌人,絕大部分就是孔希貴在薊鎮所收服的親信,幾乎人人都是游擊守備將軍,在薊鎮地面兒上也算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孔希貴雖然不怎么喜歡管薊鎮的兵事,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真的打算徹底對這個攤子不管不問,大體地做官道理,他還是懂的,他不爭權,但是不意味著愿意徹徹底底當個傀儡。
現如今,孔希貴正好借著這個由頭,招來自己的心腹一同陪桌宴請九千歲義子,這也是有著向眾人宣示自己在九千歲那里的地位以及拉攏諸位心腹的意思,而且孔希貴做得一點也不張揚,他相信,盧駱會給他這個面子。
果然,盧駱入了席之后表現得很是得體,一點都不倨傲,沒有膏粱子弟的紈绔和不同人事的感覺,反倒是在進酒碰杯說話中表現得進退有據,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被重視了,心里自然是舒服至極,總之,這場晚宴雖說帶有著濃郁的政治目的,但是在一老一少兩個精通人情世故的主角烘托之下,倒也進行得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孔希貴命服侍的婢女上茶,在座賓客都紛紛會意,依次告辭離席。
待得諸人都告辭了,孔希貴的臉上露出了一抹凝重的神色,起身向盧駱問道:“賢侄,可否隨叔叔我進書房一敘?”
盧駱對著茶水輕輕吹了一口氣,微微搖頭道:“不必那么麻煩了,孔叔是想說監軍太監孫德芳的事兒吧?”
“額……”
孔希貴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當然,這神情他是裝的,今日下午,盧駱剛剛從他這里離開,他就收到了密保:薊鎮監軍太監孫德芳在自己府邸之中被一身穿蒙古袍子的刺客行刺,并且割去了項上人頭,而且那刺客居然真的殺出了監軍太監府,那些個負責守衛監軍太監府的兵丁硬是追了刺客幾條街,卻愣是跟丟了。
而孔希貴更是知道,在監軍太監死之前一個時辰,盧駱曾去拜訪過孫德芳,那么,孫德芳的死會和盧駱沒關系么?
如果孔希貴沒見過盧駱,還是將盧駱當作一個少年新貴來看待,他自然會認為這件事和盧駱應該沒關系,這種少年貴人想整人,自然會大大方方地整,又豈會玩什么花花繞子?但是在和盧駱接觸了之后,孔希貴就不這么認為了,殺了監軍太監再嫁禍到所謂的蒙古奸細身上,這種事兒,面前的少年郎真的能夠做出來,而且絕對有能力做得滴水不漏!因為他的身后,站著錦衣衛和東廠兩個可怖的影子!
“這件事兒,我也知道了,孔叔,蒙古韃子都滲透到這里來了,看來,你得自己先上個折子請罪一下了;不過,小侄也清楚,這事兒和叔叔您干系不大,相信義父也會清楚的,孔叔您也不必因此憂慮,至于那些文官措大,自然也不會因為這件事向你發難,監軍太監再大也只是一個太監而已,并不是一方巡撫大吏,文官們倒是巴不得他死。至于薊鎮新的監軍太監,估計半年之內,宮里頭還得再躊躇思量一二,因為能死一個孫德芳,那么就能死第二個李德芳、趙德芳。
孔叔,這件事兒,就這么著了,小侄說得話,明白了么?”
說這些話時,盧駱很是自然地收起了之前晚輩的語氣和氣場,那種錦衣衛鎮撫的威勢瞬間坦露無疑。
而孔希貴的腰,也在此時越來越彎,身上那種長輩的架子也徹底收了起來,成了一個典型的下屬,孔希貴自然不是那種給你二兩顏色就會迫不及待地去開染坊的人,他心中明白,盧駱對自己客氣時是客氣,但是盧駱的身份和自己的身份,還差著一個大臺階,自己的身家性命官運其實都等同是捏在盧駱手中。
“賢侄放心,我這就這么辦,我會上奏折請罪,身為薊鎮總兵,卻讓蒙古奸細混到城中殺死了監軍太監,我的確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盧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將手中的茶盞放在了桌子上,起身,也不再向孔希貴行禮了,徑直向著大門口走去,孔希貴哈著腰,跟在盧駱身后。
“孔叔,小侄先回驛館了,明日就啟程,請恕小侄不能來給您請辭了。”
“哪里的話、哪里的話,明日早上,祖可法自會領著百余精騎去賢侄驛館前候著,叔叔在這里祝愿賢侄一路順風。”
兩人在大門口客氣地寒暄了一番,便就此告別。盧駱殺了人,孔希貴能夠沒有掣肘的掌控薊鎮半年時間,一老一少,可以說都是賺了。
……
翌日清晨,當盧駱洗漱完畢走出驛館時,驛館門前赫然已經被百余精騎列隊而立,祖可法見盧駱走出來更是直接迅速下馬,恭敬無比地跪在盧駱面前:
“末將祖可法,參見大人,奉總兵大人令,末將令這百余騎供大人差遣。”
盧駱接過趙千陽牽過來的韁繩,對著身后的侍女道:“咱們不坐馬車,騎馬去!”
這一刻,曦陽如血,少年立身馬上,如同披著血色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