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快過年了,沖里兩個久違的人回來了,光頭的猴六出來了,阿秀一身珠光寶氣回沖里了。
出獄的那天,因為是跨省服刑,他的親兄弟沒有去監獄外接他,到是以前的狐朋狗友,買了些鞭炮,開了幾部車在監獄外等候,門一開,管教的警察吩咐,出了門千萬別后頭,好好做人,性格改好點,那玩意一發熱,不好使,不好控制。
猴六的心情極度復雜,門一開,重見陽光,重回自由身,說不出的一身輕松,多少次多少回都夢想早點出來,醒來還在牢籠,甚至想過跑,沒有翅膀,上天無路,下地無門。越獄,那玩意也不敢想,可是罪上加罪。
幾個人一擁而上,抱住猴六,上了車,點燃了一根香煙,吐了一圈,點燃了鞭炮,驅趕晦氣,幾部車一直開走了,打算去飯店好好犒勞一頓,沒有人回頭,也不愿回頭。管教的意思自然猴六明白,這個地方不能留戀,不回頭,就是切記,不要再回來。號子不是好地方。
洗了澡,洗掉多年的晦氣,吃飽了,再三拒絕兄弟們的挽留,執意回老家了,心里也不想再與他們糾集在一起了,在號子里,多少次夢里驚醒,反思,后悔,痛苦地回憶曾經瘋狂的細節。
猴六回老家第一件事就是拜祭自己的母親,臘月的天,沖里冷得出奇,嘴唇凍得烏紫,在母親墳前抽完了一包煙都不愿回家。想了很多,父母含辛茹苦把幾個弟兄養大,對他這個老小,自然最疼愛,但也無意中助長了他性格里的缺點。六年,母親墳頭的青草枯了五次,大理石打成的墓碑,四周的顏色,刻摩的痕跡在接近兩千個日夜的風霜雪雨中,慢慢開始褪色。
陪父親過完這個春節,猴六想好了,打算外出認真掙點錢,斷絕一切的江湖關系。爭取在父親有生之年找個老婆,了卻老人家的心愿。
不知道為什么母親一走,雖然父親還健在,猴六不想再回沖里,回來的幾天里,每個人的眼光看他都很復雜,有時牽著孩子的老人,看見他好像就是瘟神,打一聲招呼,然后快步離開。走遠了,隱約聽見這么類似的話,長大了千萬別學他。也不怪老人,自己是沖里第一個坐牢的。別人能不那么說自己么。。
自己是錯過,錯的很離譜,進了號子,但也不一定就永遠錯倒底,只是像他這樣錯過的人在北沖行走,最怕的是那些曾經熟悉,而今讓他恐懼的眼神。他覺得這個地方不再屬于他,只屬于童年的他,過了春節,他會遠行。即使乞討,也不愿再回來,更不愿意再去過提心吊膽的江湖日子。
猴六春節沒有四處走動,呆在家里看電視,更不愿意去探親訪友。感覺很孤獨,但盡量不去回憶曾經與狐朋狗友的吆喝,老人家看著兒子天天在家,開始很開心,后來也覺得老窩著,怕憋出毛病來。
如果說猴六的返鄉給沖里的男孩子做了反面教材,那么阿秀的出現,讓所有女人嫉妒和不齒,只要有兩個女人呆的地方,就開始了指指點點。
記憶里的阿秀十多歲,個子高挑,烏黑的頭發,一雙眼睛很大,好像一眨眼隨時都能眨出水花,皮膚夠白,也足夠細膩。十五六歲就出門做裁縫了,到后來沒有她的消息,他的父母到是老實得出奇。這次回來過春節,居然買了一部幾十萬的小寶馬車,車身還被裝扮成粉色。風言風語也不知怎么傳出來的,說是做了老板的小三,還有的說是賣身的,女人之間的嫉妒大多來自相貌,和金錢。沒有幾個女人羨慕別的女人是真心因為別人的老公。女人的服飾,首飾,包括化妝品也是一種無聲的炫耀,這樣的炫耀也最讓女人嫉妒,阿秀回到沖里打扮是很時髦,里面黑色的線衣,外面套件超長的狐皮大衣,據說要一萬多,別人招呼她坐,她就是站著,別人喊急了,她笑了笑說,我怕衣服弄皺了。別人不好再說什么。
阿秀的相貌不像爸爸,也不像媽媽,更像兩個人變異出來的小精靈,特別美,小時候家里窮得叮當響,學費都嫌多,所以阿秀初二就輟學,與遠親去福建石獅學做裁縫了。如果說水生娘是村里最美的少婦,阿秀一定是最美的姑娘,雖然已經快二十八了,還沒有嫁人,但一點不顯老。
一個人單純很多年,好久不見,再聚首時發現少了單純,到底是不是錯?還是人變了,少了單純,還是少了單純,就變得陌生了呢,看著阿秀的變化,大家都不知道從哪里來想,
一些老人看在眼里,嘀咕在心里,大冬天的,冷得要命,露腿,露脖子那么多,實在讓老人家看得不舒服。
阿秀看在眼里,也藏在心里,看出了鄉親們對自己的不滿意,心里暗笑,太老土了,太窮了,太封閉,你們笑話我,我還笑話你呢,這次回來,主要就是來接父母去外面,見見世面,過過好日子。哪知道再怎么勸說,兩個老人死活不愿意去,生是北沖的人,死是北沖的鬼,反過來倒勸她,閨女,節省點,不要太浪費錢,想想小時候家里多么窮。
其實阿秀生下來父母就三十大幾歲了,開始她媽媽一直不懷孕,生了她,還想生兒子,但沒有成功,就阿秀一個閨女,阿秀學習成績中等,學費也付不起,阿秀也懂事,就輟學外出打工了,稍微有點錢就往家里郵寄,一段時間,阿秀是沖里女孩子學習的榜樣。
阿秀一直繼續往家里郵寄錢,三天兩頭也打電話回家,但就是不見頭和影子,爹媽催促她回家看看,她總說忙。有時人家善意對她爹說,現在社會世情不一樣,女孩在外面小心吃虧,再說你家秀秀漂亮,有錢的男人都壞得很,好像她掙錢太容易,要多個心眼。鄉親的擔心也不是多余,與她原來一起做裁縫的女工說阿秀命好,早就不做裁縫了,老板給她買了房子,還帶她到處玩,她要能生兒子,老板早就娶她了,老板家里錢多得嚇人,就是沒有兒子,這些話阿秀爹聽了,好一陣子緊張得吃不下飯。沒有結婚與有婦之夫好,還說難生孩子,也許遺傳,阿秀她媽生她吃了不少藥。
阿秀在石獅的老板,人還真的不算壞,看上阿秀還真的是自己老婆讓他戴了綠帽子后,而且是女方主動要求離婚的。跟一個更有錢的港商逃離了大陸。所以他發誓,要找一個清純,漂亮,年輕的女孩,窮不窮不是關鍵。半年后阿秀到了他的廠里做裁縫。但這回他留了一手,就是不結婚,除非肚子大了,檢查是男孩就結婚。沒有兒子就結婚怕別人分他家產,不結婚,愛怎么樣就怎么樣。
但阿秀的肚皮就是大不了,這些年阿秀也是對自己少了信心,為什么自己久不懷孕,這次回來還有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請附近的老醫生把把脈,吃吃中藥,調理調理,看看到底哪方面出了問題,在外面的大醫院看過不少,但就沒有效果,有時就怪,這方面的疑難病癥,大的醫院不如小的,小的不如祖傳的,少的,年輕的,不如年老的大夫。
一把脈,老人家很輕巧說出了癥狀,遺傳性的宮寒。需要吃些中藥調理三個月。但半個月都要把脈,看情況下藥。這些都不是問題,現在交通發達,三天回來一次都行,只要肚皮隆起來,阿秀非常信任老人家,當年阿秀娘就是她治好懷了阿秀的,不是不得已,不會回老家治療這種病,三天兩頭就傳開了。
阿秀的命是還好,那個老板除了不結婚,什么都聽她的,也沒有別的女人,還給她買了小寶馬,家里十萬一下的錢都是阿秀打理。
晚上阿秀娘拉著女兒的手,好久忍不住說了句,閨女,娘只問一句,那些話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你趕緊回頭,娘不怪你,要不聽話,我哪天一頭撞死。
阿秀看著娘的眼睛,心揪了一下,娘,我沒有搶別人的老婆,也不是什么小三,老板是喜歡我,她是離了婚以后看上我的,廠里幾百號女工,他也只喜歡我,說我單純,有不少人喜歡他的錢,他也從不搭理。他老婆去了外國,阿秀怕娘不知道香港,說路近了,人家會來找麻煩,就直接說了外國。我沒有在外面做對不起娘和爹的事情,更沒有賣身。我這次回來,就想接你們二老去福建那邊看看,看看那個男的怎么樣。還有,如果懷孕了,我們就隨時結婚。只是我這幾年就是不懷孕。
阿秀娘一把摟過閨女,說,閨女,娘相信你,你的委屈娘也理解,我結婚10多年才生了你,過幾個月看看張大夫給你吃過的藥再說吧。年后我與你爸爸一起去那邊看看,聽說那邊可以看見臺灣,不知道真假。其實阿秀娘不是為了去看大海,看對面是不是可以望見臺灣。只是想看看唯一的閨女在外到底做什么,怎么那么有錢,還有那個老板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老人家認死理,一是拆別人的婚姻不能干,二是做雞更不能干。
阿秀一聽娘相信自己,激動地真的哭了,好,好,娘,春節后我就帶你們去。
晚上阿秀做了個夢,夢里自己生了孩子,和爹娘一起在海邊的沙灘上散步,丈夫帶著孩子在奔跑,奔跑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