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路一通,北沖變得前所未有的方便,好像也沒有增添多少快樂,到是迷惘了些,留守沖里的只有父輩一級的老人,一年一年地減少,五年五年地減少。少了學校,對沖里來說,少了最大的生機。那些幾歲到十幾歲的孩子,調皮是經常的,讓大人慪氣也不少,更多帶給你的是歡樂,是希望,還有些提醒自己對兒時的回憶。
村長最近思想反復斗爭,最終決定還是要離開山沖,水往下流,與老婆一起去縣城幫兒子帶孩子,再說自己也到了快退休的年齡,這一屆換屆已經選舉結束,是該讓年輕人上了,從十多歲一直留在山沖,做了幾十年的基層工作,忽然離開,說不出來是不舍,還是一身輕,看著很多人在外面一日千里,也羨慕過,也猶豫過,自己沒有趁著年輕去外面搏一搏。
從北沖的東頭到西頭的小路,這幾年已經長滿了荊棘,雜草叢生,加上修公路泥土的堆積,山洪的沖洗,已經難辨,很多地方,已經無法還原曾經的樣子,但走了幾十年,閉上眼睛,村長也能想起有幾個彎道,幾個小坡,哪里有小河,哪里有棵地標性的大樹或者巖石。小路滯留在記憶中,曾經只屬于都市的水泥路延伸到山沖,翻越了山沖的最高點,通向了隔壁的HUB省。
小路走不通,早上一早起來,牙不刷,臉沒洗,老村長沿大路晃悠了一圈,村東頭原本住了吳柏弟兄幾家,現在只留下一個媳婦和婆婆在家,而且不怎么和氣,聽不到洗衣的棒槌聲,聽不見說話聲,只有很淡的炊煙,竄上屋頂,很淡很淡,時有時無,風一吹,無影無蹤。
走了三四里地,也沒有碰見什么人,自然沒有人招呼村長什么的,忽然感覺說不出的冷清,沖里已經明顯少了人氣,也許在自己淡出村長的位置時感受得更明顯。
路過曾經有幾十年歷史的小學,村長呆了有一會,五十年里,倒了兩次,重建了三次,修了無數次,現在還是廢棄了。從自己幾十年前第一批入校,到自己的孩子,到比自己兒子更小的孩子,到學校所有孩子的搬遷。
五十年的風雨歷程,不超過三百孩子的畢業生,一所幾十年沒有變更的學校,也無法變更,一到五年級都在一起上課的復式班,校長,班主任,老師集一身。因為貧窮,因為很多原因,雖然產生過吳政這樣的清華畢業生,但成才率應該很低,只有十分之一左右的考上了中專以上的學歷,大多從這里畢業,還能堅持三年的初中學習就很不錯了。因為貧窮,因為家長的短見,更多的女孩,小學就是一生里學習的最高學府。大山曾經因為偏僻,讓先祖躲避了追殺,但也讓后人多了很多的不得已的無奈。一擔幾十斤的米糧,走進大山,需要從鄉政府駐地旁邊的糧站,挑起來,一步一步,早晨從山上出發,再回山沖到黃昏才能到家,一路的汗水,總會濕遍兩三層衣服,山高路長都不怕,難不倒北沖人,最難得的是,有沒有幾十斤米糧的票據,和買上票據的鈔票。這樣的艱難,難倒了曾經的所有人。讓你輕松覺得好漢不值一粒米。
路過家仁曾住過的地方,很多年了,斷壁殘垣依舊,只是夾雜著不少的野草。也不知道他在岳母家那邊包田種地的生活到底怎么樣,命運有時很公平,有時不很公平,更多的時候,一點也不公平,在家仁身上表現得更為凸顯,和自己差不多的同齡人,經歷了更多的傷痛。村長想到這里,掏了根煙,慢慢往回走,轉一圈,二十年前的那條小河還是老樣子,不過河邊的早晨不再有三五成群洗衣服的女人,更沒有笑嘻嘻熱鬧的場面,通了自來水,家家戶戶在門口建了洗衣池,方便的同時,少了許多的樂趣。
小時候沖里流行一句,大人希望農忙插田,小孩子喜歡過年,這些年太多的老人留守沖里,希望過年的是老人,只有過年,兒子,媳婦,孫子,孫女兒才會回家看上一次老人家。也只有在大年三十的夜晚,老人們可以不受相思兒孫之苦。這一種凄苦,不到一定的年齡無法理解,不經歷一些生離死別也不能更深地感受。我聽過這樣的一件事情,不知道是沖里誰的爹媽,大年三十那晚,兩個老人家看著自己熟睡的孫兒,沒有休息,一夜無眠。
回到家里,村長整理了下要帶走的東西,老婆在旁邊敦促先一起去拜祭下不遠處的父母,再回來吃早飯,孩子們已經把行李搬上了車,沒有什么事,短期估計不會回來。
要離開居住很多年的地方,才會有太多的留戀,不由得讓村長回想起故鄉的種種好處。小豬賣掉了,十幾只雞也送給兒媳吃掉了,唯一感覺舍不得的就是兩只小狗,送給別人家拴起來養的時候,叫個不停,看著主人要離開自己,悶悶不樂,好多次試圖掙脫鐵鏈的束縛。
車的馬達響起來了,老村長的心情也頓時說不出的緊張,孩子們說說笑笑,老夫妻倆倒是沉悶了些,透過車窗的玻璃,路過幾戶人家,不管是對房子的主人,還是房子的形狀,家家戶戶在村長的眼里,都是那么熟悉。也有幾個老人家不知道怎么曉得村長一家要搬到縣城里住,都出來在門口打個招呼,情舍不已,招呼里也感激村長這些年對老人們的照顧。
快走出北沖的范圍,村長摸出了一根煙,搖下了點點車窗,煙圈慢慢飄在車輪揚起的灰塵之上,如北沖早晨的炊煙很淡,很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