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醫生絮絮叨叨地問:“你為什么不告訴他圣雪冰花就是龍的心?說不定他還真能找著,你就有救了?!?/p>
我將被子向下拉了一點,露出眼睛:“我不想他為我去冒險?!?/p>
陳醫生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嘆了口氣:“說也奇怪,我們在梅城時都知道你中了陰毒,但聽說你不知從何處得來一瓣圣雪冰花,怎么陰毒還沒有消除?”
“我們?”我眨掉眼睛的淚,警覺道,“這個我們都是誰?”
陳醫生似乎覺察到自己失言了,站起來在屋子里踱了幾圈,看到我始終盯著他,最后嘆了口氣,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們夫妻倆都是小人物,為了生存一直受雇于人,不過總算沒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姑娘你也不需要多問,以后你就會明白的。”
“以后?我還會有以后嗎?”我苦笑一聲。
陳醫生撩開窗簾,看著窗外:“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至少有一個人絕對不會讓你出事的。”
“你是說小白嗎?”
他回過頭,不置可否地笑笑,臉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
這個人怎么這么喜歡把這么簡單的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我閉上眼睛,不再理睬他。
“我剛剛在病房外面守了很久,聽到警察描述了整個案件。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你一天之內一再遇險,作為一個久經沙場的死神,不可能連這點警惕性都沒有。你不會是有意尋死吧?”
我睜開眼睛,看到陳醫生探尋的目光像掃射燈一樣投來。
我被點中了心事,默不作聲。
其實,從那個賣水的大媽身上,我就感受到了異樣。一個普通的小販不可能有心思在身上噴CHANEL-EDP,也不可能在街上販物的時候穿一雙CHANEL拼色平底鞋,這些都與她質樸、廉價、略不合身的衣服極不相稱,更別說她隨意送人礦泉水。她不是一個好的演員,沒有提前體驗過角色。
等到周一雪出現的時候,我即刻就聞到了同樣濃度的CHANEL–EDP。雖然我答應過小白會好好的等他回來,但我還是被她的容貌以及名字震驚了,失去了警惕性。
想到這里,我忍不住問道:“石棺里的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不確定她是誰,但現在想想,我還能感到她身上那股熊熊燃燒的復仇怒火。
陳醫生呆了一下,沒有回答我,而是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嘆道:“下雪了。”
他推開窗戶,一股寒氣撲面而來,縮在被子里的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還不到十二月份,怎么就下雪了呢?”陳醫生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就默不作聲地離開了病房。
我從被窩里爬出來,赤著腳走到窗前,凜冽的冷風吹得我骨頭縫里都在顫抖。
外面幾乎沒了行人,雪孤單地在路燈下飄飄灑灑,很快就給草地鋪了一層白。
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是杜鵑的百天祭日。
難道殺我的人是為了要替她報仇?
難道他們不知道我把圣雪冰花給了光頭強,我自己將不久于人世?
仔細想想,確實,除了小西,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情。
我背上挎包,走出病房,準備下樓的時候,兩個高大的男人在樓梯口攔住了我:“對不起,周小姐,您不能出去。White先生吩咐我們守在這里,麻煩您不要為難我們?!?/p>
看到旁邊的電梯門口也守著兩個穿黑西服的人,我轉身回去了,轉了一個彎,打開“員工房間”的小門,那里有一截狹小的樓梯。
踏上雪地,我才意識到自己沒有穿鞋,腳已經凍得通紅。赤著腳走在雪地上,猶如踩在棉花糖上,別有一番韻味。
雪真的很大,一會兒功夫,就把大地藏進一片白色的蒼茫里。街上的商販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店鋪都是緊閉大門,僅有的幾個行人也是裹緊了薄衣,飛奔著往前走。這真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
背后傳來咯吱咯吱的踏雪聲,我停了下來,后面的腳步也停了,我往前走了兩步,后面的聲音又開始響起。
我猛地轉身,看到三十米外站在一個穿黑衣的男人。這是小白的人嗎?
黑衣人遲疑了一下,繼續朝前走。
等他快到我身邊的時候,我看到他的手從口袋里慢慢伸出來,突然,一個尖銳的東西在路燈下一閃,我忍不住閉上眼睛。
面前一陣風拂過,粗重的喘息聲在靜靜的雪地里格外刺耳。
我睜開眼,看到一個衣著邋遢的人已經把黑衣人撞翻在地,附近的雪地里,落著那個臟兮兮的編織袋和一個明晃晃的匕首。
黑衣人快速從地上爬起來,捂著胸口往來時的路上跑了,雪地里的那幾滴鮮紅的血液像是臘月盛開的梅花一般。
流浪漢扛起編織袋,冷冷地說:“你快回醫院吧。這人是一個殺手,一次沒得手是不會來第二次的,但他的雇主會再派人來的。”
我苦笑一聲:“有什么區別嗎?反正是一死,早死晚死都一樣?!?/p>
流浪漢的眼睛閃了一下:“不要這么想,要是連你自己都沒有信心活下去,誰還能救得了你?”
他從滿是污跡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團紙仍在地上:“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件禮物,以后你自己珍重。”
看到他自顧自走了,我忍不住跟著走了幾步:“不管你是不是周一冰,我都想告訴你,我要死了,謝謝你以前對我的照顧,我會記住你的?!?/p>
他繼續朝前走,沒有遲疑,沒有停頓,仿佛不曾聽到我的話語。
我用幾乎凍僵的手指拾起地上的紙,展開鋪在雪地里,看到里面畫著一對年輕男女相擁著坐在懸崖邊,崖邊那棵高大的桂樹尤為醒目。
我從包里掏出之前的兩張畫紙,看了又看,最后折疊在一起,放在包的最里側。
大雪鋪天蓋地地下著,幾片雪花落在我的唇邊,我舔了一下,那是一種甘甜的苦澀。孤獨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不知我死后,是否能夠化作一片雪,在寒夜中得到祭奠。
我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朝前走,突然看到前方出現三座相連的山峰。那就是當地人稱作惠宗山的山峰吧,傳說建文帝死后被隨從葬于此處。
我突然來了興致,有了力氣,朝著山峰不停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我終于來到了山腳下。這時,我才注意到山頂的一處懸崖與畫像特別相似。
我費了好大力氣,終于到了那處懸崖,果然,那里有一棵異常高大的桂樹,但是被雪覆蓋的枝頭顯然已經枯黃了。
我沒了力氣,踉踉蹌蹌走過去靠在桂樹上,腦袋發燙,身上確是刺骨的寒冷。
喉嚨瘙癢,嗓子幾乎就要冒煙了。我抓了一把雪塞進嘴里,緩解了一些口渴。
茫茫的雪地里,連一只蚊子都沒有,分外凄涼。
手機上來了一條短信,是蓉蓉發來了,她要結婚了。
想起大家曾經在一起開過玩笑說,誰要是老死不結婚,等死后幾天被老鼠啃光了估計都沒人知道。
我掏出手機,在QQ空間里寫下一段話:“今年的冬天特別冷,要是有人現在給我一個軍大衣,我一定嫁給他?!?/p>
許久許久,我終于支撐不住了,倒在地上,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昏昏沉沉當中,似乎暖和了許多,睜眼一看,身上竟然真的多了一件軍大衣。
一個人背對著我站在桂樹之下,漫天飛雪中,豐姿奇秀,神韻獨超。
他是誰?是喬峰,還是楊過?是在等阿朱,還是在等小龍女?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伸出左手,無數片雪瞬間如光似箭般飛向他的手掌,在旋轉中凝成一圈,化作一片手掌大小的白色心臟,晶瑩剔透。
他托著心走過來,放在我的唇邊,那如同花瓣一樣的心瞬間化作水流入我的口中。
我喃喃道:“小白,我不想一個人孤獨地死。”
小白將我緊緊摟在懷里,有些嗚咽:“傻瓜,我怎么會讓你死呢?”
“圣雪冰花是龍的心”
“我知道”
“你是怎么拿到的?”
“我認識一個朋友,他認識的一個朋友碰巧就有?!?/p>
“什么朋友?”
“噓,不要說話,讓我抱抱你?!?/p>
我靜下來,傻傻地仰望著他蒼白而不帶一絲血色的臉。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長睫毛上,借助他眼底的痛惜,化作一滴淚落在我的臉上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