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答辯的校外專家怎么都恰好食物中毒了呢?
不過,這不是我們所關心的事情,畢業答辯只是推遲了而已,這反而加重了大家的心理負擔,每個人都不得不繼續一遍一遍背論文、一遍一遍查資料。
一大早,我就跛著腳,跟著宿舍其他三個人跑進教學樓的畢業班自習室。一向座無虛席的自習室竟然空了大半,看來推遲畢業答辯的應該只有外語學院。真是平時空蕩蕩,試前占位忙。我們四個人在自習室消磨著最后的時光,每個人手里都擺弄著手機,心里似乎都在胡思亂想,半天都沒有人碰一下面前的書。
晚上熄燈之后,男生宿舍又傳出哀嚎聲,有人敲打盆子,有人唱軍歌,有人吹口哨,各個宿舍樓之間相互響應。
我靠在枕頭上,手里捧著一本DaisyMiller,時刻做好準備,果然不久,真的來電了。我漫不經心地翻著小說,聽著院里的男生繼續鬼哭狼嚎。
這時,手機響了,是輔導員,她的聲音從來沒有這么嚴厲過:“周石,你通知王斐然到學院會議室來一趟,立刻,馬上。我在這里等著。”
我有些不解,但還是沖對面宿舍吼了一聲:“妃子,輔導員叫你,會議室,立刻,馬上。”
王斐然應了一聲,就跑下樓了。
床上的另外三個人都一臉驚奇地看著我,蓉蓉問道:“都大半夜了,輔導員還叫她出去做什么?”
我搖了搖頭,說:“不知,不知。”
“肯定是校外專家食物中毒的事情,”錢小麗玩著手機里的俄羅斯方塊,頭也不抬地說,“她可是學院學生會外聯部部長,負責接待外語學院的校外專家。出了事,肯定要找她麻煩。”
溫娟華不屑地輕笑一下:“失誤中毒又不是她的錯,應該找學苑賓館的麻煩吧?她又不負責做飯。”
錢小麗反駁道:“但是她負責端茶遞水,難保不會做什么手腳。說不定,一不小心,她就成了咱們學院的大功臣。”
“你們在說什么啊?”蓉蓉有些不耐煩,“你們兩個好好看書吧,出去實習這么長時間,估計連自己的論文題目都不記得了吧?”
宿舍又陷入寂靜,我翻身坐起來,穿上鞋子就朝外面走。背后錢小麗扯著嗓子喊:“石頭,你去哪里?是不是去超市?幫我買杯酸奶。”
我沒理她,快速跑下樓。
王斐然腿長、個子高,這會兒可能已經走到會議室了。我小跑著,嘴里喘著氣,右腳腳踝鉆心的痛,大腿上的贅肉似乎隨著步子在衣服下來回晃動。
會議室的門虛掩著,透過門縫,我看到學院大大小小的領導都正襟危坐,幾個穿著公安制服的警察哥哥聚在一起低聲討論什么,院長大人不時地拿手帕擦著汗。
過了幾分鐘,一個背對著我的警察用冷漠地聲音說:“醫院的醫生初步斷定是中毒性腹瀉,但是我們的法醫今天檢查了一下嘔吐物,發現里面含有大量妥布霉素、馬來酸氯苯那敏、門冬氨酸鉀、磷酸氫二鈉等成分。”
這是郭隊長的聲音。
王斐然帶著哭腔說:“我什么都沒有做啊,我一個學外語的,哪知道這么多東西?”
郭隊長繼續說:“這些是眼藥水的常見成分,應該是兩種眼藥水混合在一起食用造成的輕度中毒。”
王斐然急了:“那也不能說明和我有關啊。”
院長又擦了把汗,安慰她說:“誰也沒說和你有關,就是找你來了解一下情況。你是知道的,有兩個專家是‘長江學者’,還有一個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省教育廳都介入這件事了。”
郭隊長嘆了口氣:“這件事性質太惡劣,昨天出現中毒癥狀,你們把幾個專家送到醫院后,醫生又是催吐,又是洗胃,把幾個老教授折騰得不輕。有一個患有哮喘病的教授還出現短暫的呼吸衰竭。”
王斐然忍不住大聲哭了,院長揮揮手,對她說:“不要哭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這件事對誰都不要說。”
王斐然哭著跑出來,我緊跟在她后面跑著,但究竟還是比她落后了好長一段路。最后,她在星月湖畔停下來,我以為她要冷靜一下,就也停下了喘口氣。
突然,湖畔傳來“砰”的一聲,湖邊柳樹下一對小情人尖叫著:“有人落水了。”
我連忙跑過去,跟著跳下去。下了水,我才突然想起來,我不會游泳啊!
我在湖里亂蹬著,身體慢慢往下沉,我本來想開口喊一聲“救命”,但是一大股渾濁的河水立刻灌進我的嘴里。我冷靜下來,努力回憶著三哥教我的自救技巧:“憋住一口氣,放松肌肉,不要慌亂,身體就會慢慢浮上來。”但是,對于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來說,所有理論都沒有。
我的耳朵里和鼻子里都進了水,我知道自己完了。我想到昨天認識的那個人,我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許,這會兒,他已經忘了我的存在。
在我就要放棄的時候,一只大手把我拉起來,我似乎看到了希望,但尚存的理智阻止我去拉他的衣服,如果我拉住他,我們兩個人很可能會一起死。
河邊的幾個人把我們拉上岸,我睜開迷蒙的雙眼,想看清自己救命恩人的模樣,卻正好看到光頭強。沒錯,是光頭強,他正用關切的眼光看著我。
見我沒事了,他似乎松一口氣:“傻妹妹,你不會游泳還跳下去就什么人啊?”
聽到他的話,我立刻想到王斐然,就立起身,到處找著。
“你不用看了,小李已經把她救起來,正送到你們學校的醫院。”光頭強急忙說。
我回轉頭,正好看到一個穿著警察制服的人背著王斐然往校醫院跑。我吁了一口氣,笑著問:“怎么這么巧?”
“巧?”光頭強笑了,“一點也不巧,我們從會議室出來,就看到你跟在那個女生后面一瘸一拐地跑,我不放心,所以跟過來看看。”
我沒有吭聲。
光頭強沉默了一會兒,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裹住我,將我拽到他的背上。
我靜靜地靠在他的背上,感受著他身上的溫暖。這一刻,光頭強的背似乎成了我的山,我真希望能這樣被他背著走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