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與蘇祁在夜闌人靜的夜里疾馳,答答的馬蹄聲落在漆黑的地面上,深秋黑色的夜里的風刮在臉上,整張臉都快沒有了溫度。如鐘鼓齊鳴的雷聲轟隆隆的遠遠地響在身后,我與蘇祁已經過了天目山,雷聲之處是涪渚城,以天目山為界的涪渚城境內,迎來了深秋的最后一場雨。
蘇祁派出跟著蓮映的人連著五日都沒有消息傳回來。公子和蘇祁在與帶著洛陽牡丹來參加花會的人的交涉中得知,其真正的主人久居茨山,蘇祁將這件事情告訴了蓮映,蓮映在蘇祁埋葬納蘭的那個晚上,留書一封,獨自去了茨山。蘇祁預感蓮映出事后便向公子作別,公子有事纏身,便囑咐我跟著去。
于是就這樣,我被公子從溫暖的被窩里喊起來,明明意識都還沒有清醒,但是還是將公子的每一句話都聽進了耳朵里。公子將我與蘇祁送到門外,門外的柱子上拴著不知從哪里來的兩匹馬。公子也不問我會不會騎馬,便將韁繩遞給了我。我抬起腳,連馬鐙子都踩不到。公子用手托了一下我抬起踩馬鐙子的左腳,我身子向后一仰,趕緊跨出右腿穩(wěn)住平衡,下一刻已經坐在了馬背上。
今天晚上月亮不在,天空籠著巨大的黑色云朵,長安樓前的燈籠早在打烊的時候就取下來了,街上的幾許燈光早就熄滅,我俯視公子,僅靠著從酒樓里跳躍出來的幾點燭光,公子的手放在馬鬃上,聲音如同清風:“見機行事。過兩日我再與你們會合。”
————————————————————————————————————————————————————————————————————
天亮時分,與蘇祁到達襄城,東方裹著白云的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天地間的冷意漸漸消散。蘇祁驅馬進入襄城,這就是蘇祁與納蘭相遇的地方,但見蘇祁的表情,讓我覺得他對此地沒有多大的動容。天才剛亮起,街上的行人也不多,我和蘇祁在北門的一家酒樓用早飯之后,買了一條如嬰兒手腕粗將近二十丈的麻繩和兩套衣服。
蘇祁計劃取道襄城北面的沼澤去到茨山。
我們驅馬穿過密林到達沼澤地,沼澤地上被青色的不知名的矮草覆蓋,矮草長得密密麻麻,橫亙在我們的面前。沼澤地大約有五丈寬,并且散出一股濃烈的讓人作嘔的惡臭,之前我與蘇祁在密林里就已經聞到了這股味道。我們用袖子掩住鼻子,蘇祁眼神嫌惡地看著茫茫的沼澤地,我絕望地看著蘇祁,說道:“這沼澤有多長?要不我們繞過去?”一張口就覺得沼澤的味道沖進了我的喉嚨,我惡心得都想吐出來了。
蘇祁皺著眉頭看著我,輕輕地搖了下頭:“繞過去得一天的時間。這是距離最短的一段。再往兩邊走就沼澤地的范圍就擴大了。”
蘇祁屏住呼吸將手放下來,將繩子的一頭遞給我,自己將另外一頭牢牢地綁在了腰上。我繃緊臉,屏氣凝神,按照蘇祁說的將繩子像他那樣綁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將自己手上的那頭綁在了沼澤邊能一人合抱的樟樹上。蘇祁往沼澤里探了下腳,受不了地偏過頭捏住鼻子,尖著嗓子叫道:“前兩年還沒有這么臭的!”
沼澤地功不可沒地將我和蘇祁的冷凝氣氛沖散,在到達襄城的那一個馬不停蹄的夜里,我與蘇祁心情緊繃,連一句話都不想說。我也捏著鼻子,看著蘇祁,因為我的衣服是件緊袖的儒裙,捏著鼻子的時候沒有廣袖遮住嘴巴,開口說話感覺一股惡臭灌進喉嚨,于是用眼神示意他往前走,既然他知道前兩年沼澤是什么味道,而且又選這樣的一條捷徑,想必是了解這里的,所以只得他身先士卒了。
蘇祁將廣袖纏在手上,我的另一只手高舉著幫他捏住鼻子。我踮著腳捏著蘇祁的鼻子,驀然覺得好笑,可是心里兀地又想到蓮映,悲喜交加,表情便哭笑不得。蘇祁扎好袖子,看著我笑著說:“誰知道這沼澤地這兩年遭遇了什么呢。呆會兒把繩子抓牢,陷下去了我就只有剪斷繩子保存自己了。”一邊說話一邊用右手將我們之間的垂落在地上的繩子在手臂上挽了幾圈,
我見蘇祁神色放緩,于是也玩笑道:“放心。我不會在這兒獻身的。”
蘇祁叮囑我:“呆會兒下去不要亂動,一點都不要動,聽我的話再動。”
蘇祁微張著雙臂探腳踏入了沼澤里,我跟在他的身后也踩了下去。蘇祁的右手微微舉在身后,正好順著我們前行的方向拽著繩子,我在蘇祁身后的半丈之內。一腳踩下去,整個人便急劇地陷了下去,待下陷停止的時候,我和蘇祁的下半身都被沼澤覆蓋。鼻子離沼澤近了,惡臭味好像猛地躥進了腦袋里面,真的有暈過去的沖動。蘇祁竭力在惡臭中穩(wěn)住身子,很顯然失敗了輕微地偏了下身子,然后我看著他又往下陷了近半尺,蘇祁郁卒地低聲咒罵了一聲。
難怪蘇祁不讓我亂動·······這沼澤地就像是沉睡的巨獸的充滿腐肉惡臭的大嘴,我們稍微一動便將他驚醒,便吞噬我們一分,直到將我們整個人都吞下,讓我們尸骨無存。
我和蘇祁在沼澤地里一寸一寸地移動,每走一小步都十分耗費力氣。沼澤不是水,厚重的泥土擋著前行的路,得用腿在泥土中擠出一點小縫來。
我們到達對岸的時候日頭已經升到了頭頂,陽光雖然光芒四射,但是卻沒有多少的熱意。可是我和蘇祁兩人從沼澤中趟過來,腰部以下裹著黝黑的厚重的泥土,穿著的衣服的顏色早就辯認不清了。身上散著惡臭,我想方圓百里的臭蟲都能被我倆給臭死。身上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沼澤地里的泥水。我們癱坐在地上,雖是惡臭遍野,但是卻沒有力氣再走動。穿過沼澤的那條彎彎曲曲的路線轉眼間就被泥土爭先恐后地從四面八方擠壓過去淹沒了蹤跡,將陷在沼澤地里的那條繩子也一并吞沒。沼澤還是我們原來的樣子,像是沒有人經過一樣。這沼澤里的泥像是有意識,它們將所有的空隙填滿得嚴絲合縫,看著表面的帶著青草的泥土往下陷落,我心里閃現(xiàn)出恐慌,訥訥地問蘇祁:“會不會有人就死在這里?”
蘇祁聽我的問題,看了我一眼:“大概有吧。這么臭說不定就是他們尸骨腐爛在這里的味道。”蘇祁最后一句話說得有些悵然。我一想到這是尸骨腐爛的味道,肚子就難受得很,好像是快吐出來了一樣,這里我真的呆不下去了。我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就要走,蘇祁伸出被泥土裹得像叫化雞一樣的手把我拉住:“再等會兒,我累得走不了。”
我深知這個時候不是優(yōu)柔寡斷的時候,一邊將蘇祁的手甩開一邊說:“我受不了這個味道了。你走不動你就爬出來。”
蘇祁:“······”
沼澤地的這邊是荊山,好在荊山上有一處泉水,我和蘇祁各自找了個隱蔽的角落將身上清洗干凈換上之前買的衣服,這才下山去了。山下便是荊城。荊城是玉器大城,因為荊山綿延千里,盛產璞玉,所以此城被命名為荊城。
茨山就在荊城背后,山脈雖小,但是與荊山相對。我和蘇祁在城中買了馬匹,又片刻不停地從荊城背后的荒原穿過抵達永寧鎮(zhèn)。永寧鎮(zhèn)是茨山下的一個小鎮(zhèn),不過幾十來戶人家。
蘇祁帶我入住了蓮映最后失蹤的地方——青花客棧。青花客棧規(guī)模雖然不大,但是牌匾邊側刻著小朵的不知名的花,門柱上也有小朵的刻花,淡雅別致。客棧內的墻上掛著字法極具風骨的卷軸,但是我不認識寫的是什么字。還有畫風獨特用筆凜冽的丹青水墨畫。客棧布置風雅,的確像是蓮映會來的地方。客棧的老板是個眉眼妖嬈,腰如水緞的美人兒。訂房的時候蘇祁便調笑著小聲與她交談,我便在街上等著蘇祁。不消片刻蘇祁便出來了。蘇祁長袖善舞,饒是銅口鐵牙也能讓他撬開了,更何況是這樣的一個能輕易收買的女人。像蘇祁這樣沒有操守的人,不只會使用錢財,更會利用自己的美色。比起前者,后者更是屢試不爽。
短短的不到半刻鐘的時間,蘇祁就從老板娘的口中得知蓮映在來到青花客棧之后,每天都會上茨山去,深夜了才回來。在失蹤之前曾出去過一次,回來的時候身上都是泥,像是從山上摔下來過。因為那天正好下了雨,所以泥土沒有干,沾到衣服上很容易辨認。并且老板娘發(fā)現(xiàn)蓮映的儒裙上有一部分特別濕,泥土也重,據(jù)她推測,只有跪了很長的時間才會這樣。那天晚上回來之后,蓮映第二天就沒有再去山上,飯菜都是讓送進房間的。第三天早上蓮映既沒有出門也沒有叫飯菜,老板娘差伙計上去一看,蓮映的包袱還在,但是人卻不在了,等了兩天也不見回來,老板娘不敢往壞了揣測,又害怕壞了客棧的生意,就沒有報官,匆忙就將蓮映的東西給收好藏住了。
我想起剛才老板娘笑容殷勤的樣子,加上對蓮映失蹤竟然是這樣的態(tài)度,忍著怒氣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