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聲靜鞭,司禮太監宣金鑾殿外眾臣進殿,這是宋太祖趙匡胤御駕親征北漢后首次早朝。
此次北征,因遼國突然出兵援助北漢,致使宋軍對太原久攻不下,雖連取幾場勝績,終還是鎩羽而歸。
今日早朝,趙匡胤已令樞密院對北征將士行賞擬旨,也是數月來首次臨朝,少不得要辦幾件大事。
司禮太監一邊宣讀著圣諭,趙匡胤一邊看著滿朝文武,內心想著,從陳橋兵變至今以來,自己三十開外坐上這龍廷,各地藩鎮納降的納降,攻克的攻克,擁兵的重臣皆已削掉軍中勢力。現如今,這南方的南唐和吳越都已衰敗,早無問鼎中原的實力和野心了,早晚都是大宋的疆土。唯這北方的大遼和北漢,不僅久攻不下,且越戰越無勝算。大遼國是兵馬實力愈發強悍,尤是占據的燕云十六州,地廣人密,物產非凡,大宋一日不取此地,一日不得真正的安寧。
想到此,趙匡胤有些憂郁,這是他內心還從未有過的一絲惶恐。
從軍以來,他自負這亂世江山,必有一番大作為,年少時,只要善蟄伏機鋒,一旦勢足,以勢取世,水到自然渠成。當奪大寶之時,即如探囊取物。
眼前這滿朝文武,自石守信、高懷德等人交出兵權后,朝中唯一還在自己皇權外,尚有些勢力的,就是自己的親弟弟汴京府尹、臨時大內都點檢趙光義了。
登基之初,趙匡胤一直認為自己這個弟弟,就是自己的影子,其能耐并不在自己之下,而他也是自己皇權勢力中至關緊要的一支。假如沒有這個弟弟,自己也許就真的是孤家寡人。
而如今,趙匡胤有些不敢細想趙光義。記得早年,趙匡胤曾遇到一個嶗山道士,那道士說過一句偈語:“點檢做天子。”這句話除自己以外,至今無人得知。
而此話,一再應驗了這江山易手的內里乾坤。從漢至周到宋,這任點檢一職的人,最后都巧取或豪奪成為了天子。
這句話也像一根刺,時不時的在什么時候蟄一下。但每次看著趙光義盡心盡力的維護大統,且在自己御駕親征回來后,一如既往的安分,趙匡胤也不愿去想得太多。
而他還是在趙光義這大內都點檢前面加了個臨時銜,只把那御林軍和親軍交給了他,而皇城禁衛和殿前的侍衛還是自己選定的可靠人選。
司禮太監宣旨完畢,獲封的將士跪拜謝恩后,趙匡胤道:“此次北征,朕看這沿途各州縣黎民,雖****不遺余力,還是甚為辛苦。為安撫將息天下百姓,朕欲輕徭薄稅,養富于民,武功略作收斂,待朝野皆富足時,再議北征,眾卿家以為如何?”
趙匡胤此番話一出口,朝臣都有些面面相覬,那西邊的武將官們自是不好開口,東邊的文臣們,尚不清楚圣意究竟為何,也不敢冒然的出頭。
此時,只見宰輔趙普持笏板進前道:“圣上英明,為天下黎民蒼生計,乃人臣之福。多年以來,南征北戰,老百姓也是頗有些張弛無度,也尚未從大宋朝開國中,受皇恩澤被。如此使百姓得以休養生息,軍士訓練健壯,平定四海也是可待之事。”
其身后的趙光義也朗聲附議,眾臣見此都跪拜三呼萬歲。
這本是趙普在昨日覲見趙匡胤時,與他商議的一大舉措。趙匡胤也知這年年征戰,不替黎明蒼生著想,那這皇位也早晚坐的不安生。
趙匡胤著三司起草圣諭,對天下黎民進行減免徭稅等。眾臣也正竊竊私語間,東邊一個大臣出班啟奏道:“自圣上登基后,南北遠征數年,大宋疆域版圖已甚為遼闊,但圣上久未在民間選秀,蒼生黎民也未得天子恩寵,為顯皇家威儀和四海升平,順天理民意,請圣上降旨,在普天之下為天子選秀,以此盛舉頌揚盛世,使黎明百姓安居樂業。”
趙匡胤見此人正是禮院的中書侍郎符迪省。符迪省歷來循規蹈矩,庭上甚為節制,此奏應多半是他父親的意思。而他的父親鳳翔節度使、衛王符彥卿,才是這些朝臣中獲得趙匡胤敬重的人之一。
今日也難得他也來此早朝。符彥卿原本無須來京上朝,今日上朝因隨軍遠征,也受了些賞賜。
他這一啟奏,滿朝文武一聽,又盡皆附議,頓時群臣間其樂融融,把這北征未果之事也盡皆忘了。
趙匡胤當作文武百官的面,也只打了幾個哈哈,只道再議。原本他是有心為之的,他猜想這可能是衛王在北征時,知朕這憂思,所以提及。但他看那趙普站在殿下,甚是皺了一陣眉頭,就略沉呤了一下。
早朝后,宋太祖趙匡胤來到御書房,剛坐定,御書房太監近前稱,昭和殿大學士、宰輔趙普正在外等宣。
趙匡胤知趙普為今日早朝時節,符迪省啟奏選秀一事而來。趙匡胤讓太監宣趙普覲見,趙普入內后,揖拜圣上,得了賜座。
趙匡胤道:“愛卿臨朝時,似還有話要說,這時節說來聽聽。”
趙普道:“圣上英明,臣今日見禮院啟奏選秀一事,圣上未置可否,不知圣意如何啊。”
“可為可不為,愛卿意下如何啊?”
那趙普眼睛轉了幾轉道:“哦,圣上英武之年,選秀原本也是平常。這禮院啟奏之事,也算是分內,只是太過突然,老臣都還未曾知道啊。”
趙匡胤想,這禮院的事本也不該你管啊。
趙普挑明了道:“不過巧合的是,這符侍郎正好是在衛王來京后,才提及此事,這應不單單是禮院的想法啊,說不定這正是衛王指使的,不知這衛王何所為啊?”
趙匡胤道:“不管是禮院還是衛王,我看都是一番美意,都是體恤朕這失了花蕊夫人之苦而已。”
說到花蕊夫人,趙普知這正是圣上的一塊心病,有些原本想說的話一下子倒吐不出來了。
趙匡胤知他對衛王一直有些芥蒂,心里放不下這個前朝遺老重臣。趙匡胤也知道衛王不僅文韜武略了得,還是前朝的國丈,其家族干才頗多,雖無兵甲,但其在舊臣中頗有些勢力。故趙匡胤登基時,敬他行事磊落,一邊刻意讓他任了個虛職,另一邊把他放在邊遠的老家享些清福。
趙匡胤此時也想聽聽趙普有些什么見解,道:“愛卿莫不是對衛王還有些顧慮,但講不妨。”
“圣意已明,老臣即刻辦。只是近日我觀天象,在東邊原本已較弱的那孤懸一星,突有些明亮,令老臣甚為不安,只怕那孤懸一星對圣上有些不利。想到今日早朝間,衛王等要圣上選秀一事,只怕那衛王葫蘆里沒賣什么好藥啊。”
趙匡胤聽此一說,心里一沉。要知道,這再是人中龍鳳,也怕人從旁挑唆。是人總是有些短處,貴為天子也是如此。
他道:“愛卿的意思是,那衛王與所觀的孤懸一星有些牽連?”
“正是,那衛王雖表面上恭順有加,在邊陲之地頤養天年,但其背地里是否在為鄭王著想?這選秀之事,原本是天子恩賜,應為圣斷。現刻意讓其子奏請為圣上選秀,誰知是不是想在各地,以其余黨借機擾民,使民怨沸騰,行忤逆之事呢?”
趙匡胤想想后道:“愛卿的意思是,這鄭王就是那孤懸一星,近日有些光亮了?”
“圣上英明,老臣觀天象自是信得過的。”
趙匡胤點點頭,他知道趙普愛以星象說事,這星象之術頗有些造詣,但還是覺趙普有點無事生非。
兩人說的這鄭王,乃是衛王符彥卿的外孫——周恭帝柴宗訓。柴宗訓自陳橋兵變,禪位于趙匡胤后,趙匡胤也并未殺他,而明里還是封其為鄭王,遷往邰州府陽谷縣,食邑一千,只是做了一個大戶而已。
只是趙匡胤心里還真不看好這鄭王,要不是趙普此時提起,他都幾乎已經忘了這個鄭王了。他心想,就算一個衛王加一個鄭王,除了舊臣有些念舊的恩情外,誰愿意為其出這個頭;再說,這兩人對軍隊早無影響,可能連五百甲兵都私藏不起,就算有心也是無力回天了。
不過,這星象的玄妙也跟世事一樣,自己早年不是也不知道能坐上龍庭嘛。
趙匡胤道:“這衛王和柴家人,朕也待他們不薄。縱是這衛王有心忤逆,只是在朝廷上以觀星象定罪名,卻屬戲言。愛卿也無其他佐證,朕看就不必深究,愛卿有些多慮了。”
趙普知圣上是真動了選秀的心思,想來這花蕊夫人失蹤后,圣上憂思難過,動了真性情,這選秀也是別有意思在里邊。
趙普忙道:“圣上教誨得是。這選秀之事,老臣并無阻撓之意。老臣只是想,這選秀之事,還是不以擾民為要,朝廷應派人往各州府主持才好。”
趙匡胤見趙普松了口,知他也并無確切的把握衛王要謀反,就安慰道:“愛卿也是一片忠君之心,朕已明了,這選秀一事姑且如此,你下去辦就是。衛王與鄭王,朕有心找個時機,宣他們來京一敘,與些圣恩。”
趙普退下后,趙匡胤看著書案上,蜀主孟昶所作的《官箴》,心里不禁想起花蕊夫人來。
這幅字乃是花蕊夫人書寫,見字如人,趙匡胤有些觸景生情。
他感嘆一聲后,讓太監宣武德司的武德使王仁詹覲見。
這武德司統領著皇宮禁衛軍,也是朝廷暗地里窺察大臣和在民間安插眼線的機構,直接由這武德使王仁詹統攝,是趙匡胤的近臣,也是他最信得過的人。
不一會,身型瘦削,目露精光,一身輕甲,年過40的王仁詹,來到御書房。趙匡胤對跪拜在地的王仁詹道:“武德使,朕有幾件事著你速速辦理,你先起來。”
王仁詹起身后,趙匡胤道:“你派人往鳳翔府和陽谷縣兩地,對衛王和鄭王的行止作些打探,越細越好;另派人打探花蕊夫人的下落,給朕千方百計的找到她。你可著人先從成都府查起,那是她最愛之地,她的行止在成都府說不定是有人知道的。”
王仁詹道:“臣領旨。”
趙匡胤又道:“這兩件事都要著實辦理,尤是尋找花蕊夫人一事,朕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你雖是朕身邊人,朕常要使喚你,但如有必要,也可帶欽命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