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這祭拜完畢,木客各自收拾了斧具、繩索,結隊就出了林場,想來應是進山去了。這神靈拜過,一個個進山的興頭也高了許多。
悠忽兒的功夫,林場就空蕩蕩的了。
除了樓上的幾個姐兒,樓下的酒肆和伙房里還有幾個廚子、伙夫、店小二外,這邊廂也清凈得很。
梁玉喜無事四處轉悠一陣,又扯點草料把驢喂了。
只是心里一直嘀咕著,是不是該直接走進那正北屋,與肖掌柜照個面,看看他有些什么臉色,總不能一直躲在這一處,那還不耽擱老爺的事。
實在熬不住,他在小偏屋睡了一陣,又起身在林場轉了一陣,倒是那條大黃狗,搖著尾巴跟了他一路。也不涎著臉找他討要什么,只是一味的在身后走,梁玉喜也不轟它,總覺也是一個伴。
梁玉喜眼看新穿的鹿皮靴也走得沾了些泥濘,就不知哪來的一股子勇氣,就往正北屋走了過去。
剛走到正北屋門口,吳晟從里面出來,打了一個照面,把兩人都驚了一下。吳晟拿眼脧看梁玉喜,就差鼻子里哼出一聲來,說道:“二掌柜,今日祭拜時也未曾看見你,我正要去尋你,大掌柜正有事請你呢”。
梁玉喜想自己好歹是個二掌柜,沒想到這廝一個禮都沒有,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只不過,這林場里誰又把自己當個人物了?梁玉喜想這事也惱不得,只怪自己沒些本事著手,讓別人高看一眼。
想到此,他要見肖掌柜的心更鐵了些。他想這個地方無人看重自己,那自己也不能沒有些該有的矜持,他也刻意的只應了一聲,也不多說,就擦肩而過進了院子。
跨進院落,他也納悶這肖掌柜是什么時候,得知他昨晚經過一劫后,還在這林場內。肖掌柜不知道昨晚的事?梁玉喜覺得這完全不可能。
緊走幾步,就見堂屋正坐著肖掌柜,他已然換了一身緞子面的袍子,正拿著一把牙骨細灑金的扇兒賞玩。一副悠閑的樣子,跟晨間那個人一比,活脫脫眼前就是個財主員外,那有半分殺氣。
肖驍申聽到動靜,就抬起了頭,一張胖臉也笑開了。他抬手示意梁玉喜坐在下首,喚人來看茶。
梁玉喜略施一禮后落座,心想自己第二次跟這廝照面,他的臉色是換的真快。也不知他這一張笑臉后面,又是什么名堂?他找自己來是有什么交代,還是作甚呢?
肖驍申道:“今晨四處都尋不見你人,我還著急得很。后來才聽聞,幾個愛戲耍的木客,昨夜跟你笑耍一陣,讓你受驚不淺。二掌柜可曾有些什么閃失???若是有半分不適,我決計不放過那幾個潑皮?!?/p>
“有這事,”梁玉喜點頭承認。
肖驍申有些愕然道:“哎呀,真有此事,那二掌柜初來就受此一驚,我真不知跟東閭老爺怎生交待才好?!?/p>
梁玉喜有些疑惑,不相信這肖驍申眼里還有東閭老爺,只怕這林場暗地里早不姓東閭府了。
他想此地不是抖機靈的地方,還是裝傻充愣的好些。就道:“大掌柜要為我作主再好不過了,我還準備報官呢。我那一包袱衣物還有些銀兩,都被人掠走了。雖不多,但這也是過了些。大掌柜若是做個主,也請他們還我才是。”
肖驍申嘴一咧,哼哼干笑幾聲說:“二掌柜,這樣說是打我的臉呢。這些木客嘛,都是些粗人,此地也是深山密林處,他們無事戲耍,你不計較才是?!?/p>
他指著門外說,“這個林場,原本是東閭老爺與我姑丈合伙買下,我聽個差而已。這幾年,我姑丈在汴京供職,朝中還有些薄面,林場就靠這朝廷征戰用度,還勉強能維持營生。若不然,這林場早就虧空得一塌糊涂。”
梁玉喜知他是故意說給自己聽,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林場的來歷備細。心想,怪不得老爺一直有些懼他,莫不真是怕他的姑丈?以他對老爺的了解,東閭府是決計不跟人合伙做生意的,肖驍申若是說的真話,那老爺跟人合伙也肯定是不得已。說不定,這肖驍申的姑丈就是借手中的權勢,威逼老爺合伙,也不一定。
那肖驍申繼續說道:“這林場在我手里,還算能活得下來,其他人來插手都是枉然。就是東閭老爺來,這林場也敗得快得緊?!?/p>
梁玉喜聽他說得越來越離譜,知他是告誡自己,不要把這二掌柜的虛名真當一回事。
肖驍申話鋒一轉,“我也知道,東閭老爺遣你來此,并不是真心在意這林場如何。他恐怕是另有其他要緊的事才對吧!”
他把這似問似答的最后一句話說完,拿眼瞟了幾下梁玉喜的臉色。
梁玉喜忙不迭的說,“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又覺自己太過慌亂,又道:“大掌柜多慮了,老爺只是吩咐我來幫襯幫襯?!?/p>
“我這里沒什么好幫襯的,你大可自己走了就是。”梁玉喜沒想到肖驍申毫不客氣就下了逐客令。
他喝口茶,壓了壓驚,只覺額上冷汗都出來了。
他想這一味的示弱,也不是辦法。這里也沒人給你講道理,退讓是換不來善心的。既然肖驍申還繃著面子,還沒有把強盜心腸都露出來,那就說點有用的才好對付。
“大掌柜慢講此話。我老爺也是清河縣有名望的財主員外,無論濟困賑災、賦稅捐助,在官府民間也是有口皆碑。大掌柜也說這林場是我老爺與人合伙,那我老爺是不是這林場合伙之人呢?”
肖驍申沒成想,這半大小子還有這般利索的嘴皮子,一時還說不出什么來了。
“既然我老爺是這林場合伙之人,依這經商慣例,派個二掌柜也是在法度和情理之內。大掌柜,這又有甚不妥呢?”
肖驍申聽他講完,冷笑道:“既然這樣,那再好不過。你在這里好好聽差就是。”說完起身將梁玉喜扔下,自個拂袖而去。
梁玉喜呆坐一陣,走出北屋,拭去額上的冷汗,心里頓覺這外面青山也變得好看了,風在臉上也和煦了些。適才肖驍申一張氣惱的臉,沒讓梁玉喜有半分的怯懦。
那大黃狗在門口一直等他出來,也屁顛顛的跟在他后面,往西屋走去。
剛走到西屋樓下,就聽樓上有人嬉笑道:“五娘,你相公回來了,還不快去伺候?!?/p>
他一抬頭,二妹和五娘幾個姐妹正爬在窗欞上,朝他嘻嘻的笑。
梁玉喜一高興,高聲吼道:“爺回來啦!回來啦!”